景德元年(1004),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严峻年头。
彼时的春节叫正旦。作为这一年的开头之日,皇家操办的一个重要典礼就是正旦朝会仪式。这年京师的正旦大朝会隆重威风,真宗皇帝著大裘冕,绛纱袍,腰系金玉带銙,脚蹬黑麻丝靴,端坐大庆殿。四名身材魁伟的武士站立殿角,是为“镇殿将军”。
殿上陈列身穿五色介胄的仪仗,百官皆朝服冠冕,各路举人头名也身穿官服在朝廷站班,各州进贺官员各持地方特产品进贡,市民百姓穿戴一新前来看热闹。
四名镇殿将军照例当场表演武艺,枪刺对盾牌,棍棒对利剑,时而“嗖嗖”腾空跃起,时而“欻欻”翻卷在地,跃起时如云端飞鸟,翻卷时如鲤鱼跳龙门,刀光剑影,铿锵宛转,颇为壮观,引来一片喝彩。
如果接下来一切顺利,意味着此年开局大吉,然而就在这时,从西北天空飞来一群不祥的乌鸦,“呀呀~”鸣叫着扑向大殿。
镇殿将军们仿佛受了惊吓,其中一只枪在众目睽睽之下洞穿了一位将军的胸膛,立刻血如泉涌,给整个仪式染上了殷红的色彩。
大庆殿上的真宗没有坐稳,从龙椅跌落,磕去了一颗门牙。
“朕的门牙!朕的门牙!”他捂着嘴痛苦地喊道。
“太医!太医!”众大臣迅疾叫起来。
如此不祥之兆,预示着大难临头。果然,甫及入秋,长期以来一直与宋朝作对的北方辽国,在萧太后和辽圣宗的统领下,派出了数十万精锐骑兵,气势磅礴、浩浩荡荡地向南进发。
仅仅用了十几天时间,他们便一路冲杀到了黄河岸边,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朝野上下惶恐万分,人人都像失魂落魄一般。
面对如此紧迫的局势,皇上究竟该逃还是不逃?大宋是否应该迁都?大臣们为此争论不休数日,却始终未能得出定论。
其中较为强硬的观点主要分为两派:一派主张逃跑,只是出身于四川的签书枢密院事陈尧叟提议向西逃往四川,而来自江南的王钦若则主张朝南逃往金陵;另一派则坚决主张坚守,身为宰相的莱国公寇准则更为激进,强烈要求皇帝亲自出征,以鼓舞士气。
失去一颗门牙的真宗皇帝坐在龙椅上,听着大臣们的争论,心中越发焦虑。他明白,此时的决定将关乎大宋的存亡。
真宗踌躇不能决,说到底是心里没底儿,作为皇上,他倒是希望与敌决一雌雄,只是担心万一有所差池,说不定就一去无回了。
皇帝的命也是命啊!
王钦若摸了摸脖子上的肉瘤,先开了口:“大敌当前,是走是留,依微臣之见,要根据敌我力量之对比来判断,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当前辽军来势汹汹,且金戈铁马,我朝虽有准备,但骑兵不堪与比,退一步海阔天空,未必屈辱,然后在形势于我朝有利之时果断反击,想必易如反掌耳。”
寇准反问道:“辽军骑兵强于我朝,似乎不是今日才形成的,这个有那么可怕么?再说我朝步卒兵车完备,箭弩充沛,正好可以与辽军决一雌雄,为何敌军未至先行自乱阵脚?莫非你以为我大宋江山可以任由辽敌践踏不成?”
王钦若说:“宰相此言差矣。我之主张远避,仅是权宜之计,并非真的出让疆土与辽军,在下虽不懂武功,却也知道以退为进的道理,何况陛下的安危不是儿戏,陛下在,则疆土在,若陛下有任何不测,则后果不可想象,为何拿陛下安危去冒险呢?”
真宗皇帝站起身来,眼神坚定地看着众大臣,朗声说道:“朕决定亲征!”
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寇准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而陈尧叟和王钦若则露出担忧的神色。
真宗皇帝接着说:“朕将率领大军御敌,与辽国一决高下!”他转身看向寇准,“宰相,你随朕一同出征,速速准备吧!”寇准跪地领命,心中涌起一股豪气。
寇准说:“陛下圣明。我大宋国运,不可侵犯,永远不能在来犯之敌面前示弱,若蒙陛下亲自前往督战,只需一声号令,我寇准愿当马前卒,虽肝脑涂地,亦无悔矣!”
众大臣纷纷表示愿与寇准一道,为国尽忠。
见状,王钦若也应声道:“陛下所剑指,钦若所趋向,定当万死不辞。”
寇准以自己的观察,认定王钦若是一个善于见风使舵之人,而且只知死抱皇上大腿,皇上似乎也愿意这样,那么此时朝中臣僚唯一能动摇真宗亲征的人,就是这个王钦若了,欲成大事,不能让他呆在真宗身边,首先要把王钦若支开才行。
正巧,真宗想选派一个大臣镇守大名县。
大名县乃是天雄军的驻扎之地,地处敌后要冲。真宗皇帝心中盘算着,倘若他亲自出征后,能有一位值得信任的将领镇守敌后,便能对辽军构成有力牵制,如此一来,胜算便又增添几分。
于是真宗说道:“现今正值朝廷急需用人之际,大名县作为敌后的坚盾堡垒,万不可失。若是落入敌手,必将使我大宋陷入极为被动的局面。诸位爱卿,谁敢替朕担当此重任呢?”
寇准见时机已到,便顺水推舟,全力向真宗皇帝举荐王钦若。
他奏道:“值此关键时刻,唯有坚定抵抗,别无他法可退敌。若大名县能坚守得住,即可与边防大军遥相呼应,形成掎角之势。古人云,智谋超群的将帅不如运气亨通的将帅。依微臣所见,参知政事王钦若福禄正盛,犹如祖坟冒烟,实乃镇守此地的不二人选。”
真宗皇帝听罢,略作思索,觉得寇准所言不无道理。王钦若虽非将才,但从他之前的表现来看,还是有些魄力的,或许能够镇守住大名县。
于是,真宗皇帝下旨大名县晋级为大名府,任命王钦若为大名府知府,率领重兵驻守。
王钦若心中叫苦不迭。他深知此战关系重大,稍有不慎,便会身败名裂。
但圣命难违,他只能硬着头皮前往大名,同时暗暗祈祷自己能够平安渡过此次难关。
没想到最后成了这个样子,王钦若只好装一装了,以万死不辞的气概请求皇上允准。
他几乎是拍着胸脯在说话了:“恳请陛下允许钦若前往大名,钦若定当不辱使命。”
真宗遂下旨:“朕今将亲赴澶州(今河南濮阳)督战,以参知政事王钦若为判天雄军府兼都部署提举河北转运司,带边境镇军一支,加强大名防卫,与澶州形成犄角之势,寻机击退辽军,无召不还。”
要是说真宗对王钦若有几斤几两完全一无所知,也不符合事实,实际上真宗知道在大敌当前之际还是寇准更靠谱一些,但一边是寇准推荐,一边是王钦若自告奋勇,他也实在没得办法,只好顺水推舟派出王钦若。
寇准又不失时机地让人拿来了饯行酒,亲自斟满一杯递给王钦若,话中带话说道:“这叫‘上马盃’,愿王公此去一帆风顺、旗开得胜!”
王钦若看着寇准递过来的酒杯,老大不情愿,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把酒喝下。
随后,心中百味杂陈的王钦若蹬鞍上马,带着一众随从直奔大名县天雄军所在地。
经过数日奔波,王钦若终于抵达了大名天雄军。他登上城墙环顾四周,只见城外的辽国大军漫山遍野,营帐连绵不绝,如同一座座钢铁堡垒般矗立在那里。面对如此庞大的敌军阵容,王钦若顿时吓得脸色苍白,双腿发软,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
回到城中,王钦若下令日夜紧闭城门,严禁任何人出入。他自己则整天躲在府中,烧香拜佛,祈求上苍保佑,寄希望于辽国军队不要太瞧得起他,攻打他的城池。
然而,尽管他用尽各种方法来安抚自己那颗惶恐不安的心,但每当夜深人静时,他还是会被噩梦惊醒,辗转反侧,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