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拉扯、扭曲,在沈逸的感知中变得粘稠而缓慢。
池水的涟漪还在扩散,气泡变得稀疏,岸上的哭喊、奔跑、混乱……所有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沈逸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避开!立刻避开!’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尖啸,那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对危险的本能恐惧,是前世刑场刀锋落下刻入骨髓的教训!‘趁现在没人注意到你!快走!绕道!回你的小院去!把门锁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
他的脚甚至已经不受控制地向后挪动了半步,身体紧绷,像一只受惊的狸猫,随时准备弹射起步,逃离这片即将被风暴席卷的是非之地。
沈元嘉是死是活,关他屁事?主家的怒火会烧到谁,与他何干?他只是一个想苟活的旁支,一个微不足道的尘埃!
对!就是这样!明哲保身!这是他重生后立下的铁律!
然而,就在他即将转身的刹那——
另一幅画面,如同淬毒的冰锥,蛮横地刺破了他试图构建的冷静屏障,狠狠地扎进他的脑海!
是刑场!是那双双绝望、麻木、不甘的眼睛!是家主沈伯渊的死寂,二爷沈仲瑾的怒吼,大小姐沈清音的泪水,小少爷沈元嘉当时的懵懂惊恐……还有他自己脖颈处传来的、那真实无比的冰凉与刺痛!
那种被宏大命运无情碾碎、连一声“冤枉”都喊不出口的无力与冤屈,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
‘凭什么……凭什么我安分守己,却要无辜陪葬?!’
前世临死前那冲天的怨愤与不甘,在此刻被完美复刻!
如果沈元嘉今天死在这里,盛怒之下的家主,会听他一个旁支的解释吗?会相信他只是“恰好”路过,“恰好”没看见吗?在场这么多人,混乱之中,为了推卸责任,会不会有人把脏水泼到他这个“恰好”在场、又“恰好”与沈元嘉有过接触(虽然是他单方面被骚扰)的“倒霉蛋”身上?
到时候,他好不容易重获的生命,他精心规划的“苟活”大计,将会再次,以另一种方式,被主家这艘破船拖着,一起沉入深渊!
‘不!绝不能再被牵连!绝不能再那样毫无价值地死去!’
求生的欲望,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但这求生,不再是简单的逃避,而是……必须做点什么,来扭转这该死的局面!
与此同时,一种更为原始的、属于一个正常人的良知,也在微弱地挣扎着。那毕竟是个孩子……一个虽然熊、但罪不至死的九岁孩童。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在眼前消逝,而自己有能力做点什么却选择冷漠离开……这种阴影,会伴随一生,比死亡更让人难以安宁。
理智、恐惧、怨愤、求生欲、微弱的良知……各种极端情绪在他脑中疯狂碰撞、撕扯!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额头青筋暴起,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他看了一眼那几乎不再冒泡的水面,又看了一眼岸边那群只会哭喊、束手无策的废物。
‘靠他们?等他们会水的家丁赶来,沈元嘉早就泡浮囊了!’
‘我……我会水啊!上辈子为了减压报的游泳班,还考了救生员证呢!’
‘可是……救了之后呢?会不会惹上更大的麻烦?会不会被主家盯上?我的“平庸”人设怎么办?’
‘不救?现在溜走,赌一把不会被发现?赌家主会讲道理?赌这群猪队友不会乱咬人?’
这赌注太大了!他输不起!
电光火石之间,利弊权衡如同高速计算机般在他脑中运行。救,可能暂时摆脱眼前危机,但会暴露能力,引来关注,后续麻烦无穷;不救,可能立刻或稍后迎来灭顶之灾!
“艹!”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无尽憋屈和愤怒的低骂,终于冲破了沈逸紧咬的牙关!
这声国骂,包含了他对操蛋命运的控诉,对熊孩子作死的愤怒,对周围猪队友的鄙夷,以及对自己不得不再次卷入麻烦的无奈!
去他妈的“三不原则”!去他妈的“低调苟活”!
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念头一定,身体的本能瞬间接管!
他猛地从迎春花丛后蹿了出来,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灰色的残影!在周围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惊愕目光中,他一边朝着沈元嘉落水的位置狂奔,一边用极其麻利的手法,粗暴地扯掉了自己那件灰扑扑的外袍,随手甩在地上!
“让开!”他对着堵在岸边的几个无头苍蝇般的小厮吼了一嗓子,声音因为紧张和决绝而显得有些嘶哑。
没有丝毫犹豫!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那道灰色的身影在岸边用力一蹬!
“噗通——!”
比沈元嘉落水时更为响亮的水声炸开!巨大的水花溅了岸边的人一身!
沈逸,如同一支离弦之箭,义无反顾地扎进了那颜色深沉、冰冷刺骨的池水之中!
冰冷的池水瞬间包裹了他,刺激得他一个激灵。但他顾不上这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沈元嘉!你个小王八蛋!老子要是因为你再把命搭上,做鬼也不放过你!’
‘系统!你给老子看着!这算不算积极求生?!’
他的身影消失在浑浊的水面下,只留下一圈圈剧烈荡漾的涟漪,以及岸边陷入短暂死寂、继而爆发出更加复杂惊呼的人群。
这一刻,什么中庸之道,什么明哲保身,都被他抛在了脑后。活下去,用最直接、最冒险的方式,先抓住眼前唯一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