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的第二日，天光刚亮，铁锈集市的空气里就已弥漫着一股焦灼与狂热混杂的气息。
昨夜，那幽蓝色的“希望”点燃了太多人麻木已久的心。
一夜之间，“幽影商团”的净化剂成了比子弹和食物更硬的通货。
需求如山崩海啸般涌来，远超凌策带来的三十七支存货。
交易尚未正式开始，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便冲破人群，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苏清影面前。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同样瘦弱、呼吸微弱的孩子，孩子的皮肤下隐约有灰色的纹路在蔓延。
“求求您，药师大人！”女人的声音嘶哑干裂，额头磕在满是铁锈尘土的地面上，“半支！我只要半瓶药剂！我的孩子……我们全家在灰雾边缘已经挣扎了三天三夜！再没有净化剂，他……他就撑不住了！”
她的哭嚎如同尖锐的利刃，刺痛了在场每一个幸存者的神经。
同情、怜悯、以及一丝隐藏更深的恐惧，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苏清影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扶，从腰间的药剂包里取出一支备用品。
她见惯了生死，却始终无法对一个母亲的绝望视而不见。
“别动。”
一只坚实有力的手按住了她的肩膀，是凌策。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规则一旦为一个人打破，我们建立起来的一切信任都会在瞬间崩塌。”凌策的目光扫过周围骚动的人群，声音通过一个简易的扩音器传遍了整个角落，“今天我可以给她半支，明天就会有十个人跪下来求我给他们四分之一支。到了后天，当药剂耗尽，那些没得到的人，会用刀子来跟我们‘讲道理’。”
苏清影的动作僵住了。
她看着那母亲绝望的眼神，又看了看凌策冷硬的侧脸，最终还是缓缓收回了手。
她明白，凌策说的是对的。
在这片废土上，善心是最廉价也最危险的东西。
凌策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跪地的母亲和所有围观者，声音陡然拔高：“我带来的不是施舍，是机会！想要活下去，就用你们的双手去挣！”
他话音未落，身后一块巨大的电子屏被点亮。
那是玩家们连夜用废旧零件拼凑起来的简陋显示板，此刻，上面正滚动着一行行清晰的文字——【清源任务榜】。
【任务一：击杀F级畸变体‘腐臭鼠’，提交完整头颅，+1点贡献值。】
【任务二：提交一公斤可食用变异植物样本‘铁线蕨’，+3点贡献值。】
【任务三：从灰雾区成功救回一名幸存者，+5点贡献值。】
【首周贡献值排名前十者，可优先兑换‘稳定型净化剂’一支。
其余人等，凭贡献值梯度兑换。】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哗然。
“疯了吧？让我们去城外猎杀畸变体？”
“铁线蕨？那玩意儿长在沼泽边上，旁边全是‘泥沼潜伏者’！”
“但是……但是你看，第一名真的能换到一整支净化剂！”
短暂的骚动过后，一个拿着生锈钢管的独眼佣兵猛地将烟头啐在地上，吼道：“妈的！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一把！有没有人组队，去西边的废弃屠宰场刷腐臭鼠！来三个不怕死的！”
“算我一个！”
“还有我！”
一石激起千层浪。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对死亡的恐惧。
不过短短十几分钟，竟有七八支由底层佣兵和拾荒者临时组成的队伍，带着简陋的武器，红着眼冲出了集市，奔向那片灰色的荒野。
跪在地上的母亲也愣住了，她看着那块屏幕，浑浊的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她将孩子托付给身边一个相熟的邻居，从地上抓起一块尖锐的铁片，嘶吼着：“谁去沼泽！我认识路！”
苏清影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凌策没有给予他们怜悯，却给了他们比怜悯更宝贵的东西——一个明确的、可以通过努力去够到的希望。
另一边，铁腕商会的临时指挥部内，雷屠一拳将面前的金属桌砸出一个恐怖的凹陷。
他那只狰狞的液压义肢因为主人的暴怒而发出“嘎吱”的过载声。
“废物！一群废物！”他独眼中满是血丝，对着通讯器咆哮，“封锁！给我全面封锁！任何敢给‘幽影商团’提供物资、运送货物的车队，都给我打断腿！我要让他们连一根草都运不进铁锈集市！”
然而，雷屠很快就发现，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
仅仅一个上午，他控制下的几处净水站就接连传来报告，数十名饮用了水的护卫和贫民出现了严重的腹泻、呕吐甚至神经麻痹症状。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医生诊断后，给出了一个让所有人不寒而栗的结论——水源被未知病菌重度污染，不经过特殊净化，饮用者将在三天内出现脏器衰竭。
一时间，雷屠引以为傲的“水源控制”，成了悬在自己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与此同时，凌策的摊位前，一支支散发着幽蓝微光的净化剂，正通过【清源任务榜】的贡献值体系，有条不紊地兑换出去。
价格公道，兑换流程在电子屏上全程公示，童叟无欺。
恐慌的民众发现，“幽影商团”的净化剂不仅能对抗灰雾侵蚀，对这种水污染引发的病症同样有奇效！
此消彼长之下，人心的天平开始急剧倾斜。
当天下午，几个原本对雷屠忠心耿耿的护卫队长，就偷偷摸摸地找到了正在角落里兜售情报的老油条。
“油条哥，”为首的壮汉一脸谄媚，悄悄塞过去一包香烟，“跟‘幽影’那边说一声，给我们兄弟也开个账户行不行？我们……我们不想死在自家水缸里啊！”
老油条嘿嘿一笑，将香烟揣进怀里，露出一口黄牙：“早干嘛去了？现在想上船？晚了！排队去！”
深夜，废弃的排污湖下，浑浊的水面冒出一串气泡。
水鬼七如同幽灵般浮出水面，他沉默地爬上岸，将一个被油布和蜡封得严严实实的铁盒丢在凌策脚下，然后自顾自地坐到一边，点燃了一根凌策赏给他的香烟，这是他唯一的报酬。
撬开铁盒，里面竟是一张用特殊防水纸绘制的泛黄图纸。
图纸上，密密麻麻的管线交错纵横，标题赫然写着——《七号废墟城区，区域级净水网络拓扑结构》。
熔火看到图纸的瞬间，眼睛都直了，他一把抢过去，如获至宝地惊呼：“我的天！领主！这是旧时代的地下供水网设计图！你看这里，这上面标注了七个潜在的连接节点，根据管线老化程度分析，其中有三个……有三个很可能还在运行！”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指着图纸上的三个红点：“要是能把这三个点挖出来，再跟我们的净水车连接上……我们就能建立起自己的地下供水网！绕开雷屠所有的地表水站！”
凌策的目光却死死地锁在图纸上那七个节点的几何排布上。
它们的位置，与他从墨痕那里得到的、关于旧世界“七城联祭”仪式的资料中的某个星图惊人地相似。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供水节点！
他脑中灵光一闪，猛然意识到：这所谓的“净水网络”，正是旧时代利用大地脉络进行能量传导的“血脉之脉”的一部分！
它与那块神秘珊瑚的共鸣频率，存在着某种深刻的几何对应关系！
就在此时，营地外围传来一阵踉踉跄跄的脚步声。
老油条一身酒气，脸色煞白地冲了进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
“领……领主……”他喝多了，本想抄近路回来，却误打误撞摸到了铁腕商会一个临时据点的墙角下，结果偷听到了一段让他魂飞魄散的对话。
“……炸掉他们的净手……净水车，再把尸体……挂在桥上，就说他们是……是邪教徒，用活人祭祀……”
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张被冷汗浸湿的纸片，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名字：“这是我听到的……被他们收买的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负责给净水车做夹层维护的技工，王五！”
凌策眼中寒芒一闪，却依旧不动声色。
他接过名单，对一旁的工程队负责人铁锤低声道：“通知下去，净水车的核心供水线路立刻切换到备用管线。再让零言安排两名潜行者职业的玩家，从现在开始，二十四小时给我盯死王五。”
次日，铁锈集市的交易进入高峰。
人潮涌动之际，负责检修净水车的技工王五，趁着众人不备，悄悄将一个微型引燃装置塞进了车辆底盘一个不起眼的缝隙里。
那里，早已被他预先偷偷泼洒了高挥发性的燃油。
他刚准备按下远程遥控器，千钧一发之际，一名正在附近警戒的女性玩家——专精火焰法术的莉亚，忽然皱起了鼻子。
“空气里的挥发性烃类浓度不对劲！”
她瞬间锁定了气味来源，毫不犹豫地抬手一指。
一道精准控制的火蛇术呼啸而出，没有直接轰击车体，而是精准地射中了那个引信装置！
“轰！”
一声闷响，一团火光在车底一闪而逝，引发了一场小范围的爆炸，黑烟冒起，却并未伤及净水车的主体设备。
现场瞬间陷入一片混乱。
凌策的声音却在第一时间通过领主权限下达给了所有玩家：“紧急任务发布：【锁定纵火嫌疑人】！第一个控制住目标者，奖励100贡献值，定制蓝色护甲一套！”
重赏之下，玩家们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不到十秒钟，还没来得及逃跑的王五就被七八个壮汉合力按倒在地。
周围的幸存者们见状，竟自发地围成一圈人墙，将他困在中央，人人脸上都带着愤怒。
凌策缓步上前，从一名玩家手中接过一枚从王五鞋缝里搜出来的东西——一枚黄澄澄的子弹壳，弹壳底部，刻着一个极小的、铁腕交叉的商会暗纹。
他将弹壳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看个清楚，随即冷冷地望向远处高台上，正在用望远镜观望此处的雷屠的影子。
“下次动手，我不会再只是警告。”
冰冷的声音仿佛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清晰地传了过去。
话音未落，天空忽然变得阴沉下来。
一滴、两滴……冰冷的雨水开始落下，雨水中，夹杂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淡淡的灰色雾气。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天空。
只见西北方的天际线，原本晴朗的天空正被大片翻滚的乌云迅速吞噬，那乌云浓重如墨，翻涌的形态仿佛某种沉睡的巨大生物正在苏醒。
同一时间，凌策的系统界面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一行鲜红的提示文字自动弹出：
【警告：检测到A级灾厄能量波动，波动源锁定：旧工业枢纽区。】
凌策眯起了双眼，感受着空气中急剧攀升的灰雾浓度，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看来，有人比我们更急着……唤醒点什么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