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漾的手指还在抖。
她低头看着速写本，纸页湿了大半，炭笔的痕迹糊成一片。
她没翻过去，也没合上，只是用指尖压着那一页。
陆承骁坐在她旁边，没有说话。
他点了一支烟，火光一闪，照亮了他眉骨上的疤。
烟雾升起的时候，他的眼睛在暗处显得更沉。
吧台灯光换了颜色，从冷白转成橙红。
音乐还是爵士，节奏慢得让人呼吸都跟着变重。
调酒师端来一杯新酒。
是龙舌兰日出，橙红液体里浮着一点石榴糖浆，杯口插着小伞，陆承骁伸手接过，放在她面前。
“喝。”他说。
苏漾没动。
她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帮她。
她只知道刚才那一幕不是偶然，他出现得太准，动作太狠，话也说得太满。
她说不出谢谢，也不想欠人情。
陆承骁抬手，指尖碰到了她的虎口。
那一瞬间，她猛地抬头。
他碰到了她胎记的位置，红绳刚才被水打湿，滑到了手腕内侧，皮肤裸露出来，一小块暗色印记清晰可见。
他像是知道那里有东西，故意擦过去的。
“喝完这杯，”他声音低，“我替你砸了他的工作室。”
苏漾盯着他。
这不是安慰，也不是试探，这是交易。
他要她做一件事，作为回报，他去毁掉江明昊的东西。
她想起大学时的设计稿，被江明昊拿走参赛，最后挂在展览厅最显眼的位置。她站在人群外，听见别人说“抄袭”。没人信她。
后来她接不到项目，客户看到她的名字就摇头，江明昊在圈子里说她精神不稳定，有妄想症。
她靠画插画活着，一张一张卖，一单一单熬。
现在这个人说要砸他工作室。
她不该高兴的。但她心里有一部分，确实动了。
她伸手拿起酒杯。
冰凉的玻璃贴着掌心，她没再看陆承骁，仰头就喝。
酒冲进喉咙，火辣辣地烧，龙舌兰的味道很冲，带着甜腥，一路烫到胃底，她没停，一口气喝到底。
最后一滴滑下去的时候，她放下杯子，唇边沾了点橙红。
陆承骁看着她。
他忽然抬手，伸手进了她的发间。
苏漾一僵。
他扯下了她发间的红绳，黑色长发瞬间散开，垂落肩头，遮住了她微微发红的耳尖。
她没躲。
红绳在他指间绕了一圈，然后被他收进西装口袋。
“留着当定金。”他说。
苏漾终于开口：“你到底是谁？”
“你现在不想知道。”他回答。
她闻到他身上有雪松味，混着烟草和一点点金属的气息。
他的袖扣是黑曜石的，拇指一直在摩挲边缘。
她想抽身离开，但身体没动。
她知道自己在犯错。
她不该跟陌生人喝酒，不该让他碰自己，更不该接受这种充满威胁意味的承诺。
可她就是没走。
角落传来一声手机快门声。
苏漾眼角扫过去，看见江明昊坐在卡座里，手里握着手机，镜头正对着他们。他没拍全脸，只对准了她散落的长发和唇边的酒渍。
他在录视频。
他嘴角动了一下，不是笑，是咬牙。
苏漾收回视线，手指捏紧了酒杯。
陆承骁也看见了。
他没动怒，反而端起自己的威士忌，朝那个方向轻轻一碰杯。
像是敬酒。
更像是挑衅。
江明昊立刻锁了屏幕，把手机塞进口袋。
他站起来，又坐下，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最终没走过来。
他知道陆承骁不好惹。
但他不会认输。
苏漾把空杯推远一点。
她有点晕。酒精上来得快，压住了刚才的屈辱感，却带来另一种陌生的情绪。她觉得热，喉咙干，心跳比平时快。
她低头看速写本，发现刚才画的那张侧脸还在，是陆承骁的轮廓，线条刚硬，下颌收紧。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画的，只记得他坐着的样子。
“你不问代价？”他忽然说。
苏漾抬眼。
“你说要砸他工作室，”她声音有点哑，“这种事不会免费。”
“当然不免费。”他靠向吧台，手臂撑在台面，离她更近，“你以后见我一次，叫我一声‘陆总’，就算还利息。”
她冷笑：“你在开玩笑。”
“我说真的。”他看着她，“你可以不信。”
她盯着他，想看出他在耍什么把戏。可他的眼神太稳，稳得不像在编谎。
她想起刚才他制服江明昊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多余废话。
那种掌控感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低估了今晚的走向。
她本该直接走人，回家，洗澡，撕掉那本速写本，可她坐在这儿，喝了他给的酒，头发散了，心跳乱了，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
陆承骁叫调酒师再来一杯龙舌兰日出。
“再喝一杯？”他问。
“我不需要施舍。”她立刻说。
“这不是施舍。”他把新酒推到她面前，“是拼酒。你敢吗？”
她看着那杯酒。
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小伞。可这次不一样了。
这次是挑战，是测试，是看他能不能把她拉进他的规则里。
她伸手去拿。
就在她碰到杯壁的瞬间，陆承骁忽然抓住她手腕。
力道不大，但足够让她停下。
“你知道我为什么帮你？”他问。
她摇头。
“因为你没求饶。”他说，“江明昊泼你酒的时候，你站着没动。你恨他，但你没哭。这种人……”他顿了一下，“值得赌一把。”
苏漾愣住。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她以为他是随便出手，或是为了立威，可他是在观察她，在判断她值不值得插手。
她突然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在被他看透。
她抽回手，拿起酒杯，再次仰头。
酒灌进去，比第一杯更烈。她喉咙滚动，脸色泛起薄红。她放下杯子，嘴角扬了一下。
“第二杯，我也喝了。”她说，“接下来呢？”
陆承骁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嘲讽，是真的笑了。
他眼角有了点弧度，眉骨上的疤也不那么冷了。
他靠近一点，声音压得很低：“接下来，等你想通一件事。”
“什么事？”
“你是想让他继续踩你，”他盯着她的眼睛，“还是想让我帮你，踩回去？”
苏漾没答。
她想起来了。她不是第一次被人背叛。
她父亲当年也是这样，一句话不说就离开家，留下她和母亲。
她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指望任何人。
可现在，有个人坐在她身边，说要为她砸掉仇人的门。
她不该心动的。
但她心动了。
她抬起手，把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红绳不在了，胎记露在外面，她也没遮。
“如果你做不到呢？”她问。
“我没输过。”他说。
她看着他，忽然觉得这地方不再那么压抑。
音乐还在响，灯光还在闪，可她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
江明昊在远处站了起来。
这次他没看手机，而是直直盯着他们。
他抓起外套，转身走向酒吧后门。
他不会就这么算了。
苏漾知道。
陆承骁也知道。
他端起酒杯，轻轻碰了碰她的空杯。
“第三杯，”他说，“等你想清楚了再喝。”
苏漾没说话。
她只觉得风从门口吹进来，带着雨气，拂过她发热的脸颊。
她的手指已经不抖了。
她的速写本还开着，画着他的脸。
她没合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