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光阴，如菩提叶上的露珠，悄然滑落。
了尘每日辰时立于后院菩提树下，膝头那片当年上官雪所赠的枯叶早已化为泥土，可数息观的功课从未间断。
从最初数至三便杂念纷飞，到如今能连数三百息而心无波澜，鼻端的气息如钟摆般匀长啊，吸气时似有清露沿喉而下，沁润肺腑；
呼气时若有轻烟自脐间散去，带走浊气。
终于懂得，上官雪说的“戒生定”，原是让心在“止”中慢慢长出根来，不随外物攀缘，不被妄念牵引。
这日辰时，他正数到二百八十息，忽觉眉心微凉，竟与当年上官雪指尖轻触时的触感别无二致。
睁眼望去，她果然立于树影之中，手中捧着一卷蓝布封皮的经册，晨光透过叶隙落在她素衣上，织出细碎金纹，清雅绝尘。
“数到多少了？”上官雪的声音带着笑意，如风吹檐角铜铃，清脆悦耳。
“二百八十一。”了尘起身时，才惊觉双腿已无痛感，丹田气息流转顺畅，竟比往日更显圆融，“弟子似有所悟，
数息时不必刻意‘止’，反倒像看着气息自己在走，念头来了便来了，去了便去了，不必追，不必拦。”
上官雪将经册递给他：“这是《楞严经》‘阴魔章’注解，你如今心定初成，该学学辨认妄念的真面目了。”
指尖点在“想阴十魔”条目上，“数息观让你‘戒生定’，这‘阴魔章’便教你‘定发慧’，慧不是机变聪明，是看清念头的来龙去脉，不被其迷惑缠缚。”
了尘翻开经册，见上面有上官雪的批注：“妄念如叶，本心如树。叶落叶生，不碍树本；念起念灭，不扰心体。”字迹清劲，墨色如新。
“你卡在神心期门槛十年之久，非是功法不足，是看不清‘想’的本质。”上官雪绕树而行，拾起一片新叶，“降魔镇邪时，你总执着于‘我要破邪’，这便是‘想阴’作祟。
困在‘我’与‘邪’的对立里，反倒被念头束缚。就像数息时执着于‘不能忘数’，反倒更容易忘，是一个道理。”
了尘忽然想起十年前崖顶突破意散期的感悟，那时懂了“容万物而不执”，如今才知“容”的前提是看清万物本无定相。
抚过经册上“离一切相，即一切法”八字，豁然开朗：“弟子明白了！神心期不是要更强的神通，是要让心像这菩提树干，
任叶片生灭，自守其根——降魔时便降魔，观心时便观心，不被‘我在降魔’‘我在观心’的念头缠缚。”
上官雪含笑颔首，将经册放在石桌上：“三日后，仙都城东城有场法事，去帮帮忙吧。那里香客繁杂，妄念如尘，
正好让你练练‘定中发慧’——记住，数息观不是让你躲在菩提树下，是让你在红尘里也能数清自己的呼吸。”
三日后，城隍庙香火鼎盛，香客往来不绝。
了尘身着青色僧袍立于香炉旁，见众人或求姻缘、或祈平安，神色间满是执着。
忽有妇人哭倒在地，泣诉丈夫沉迷赌博、家产散尽，求神佛显灵让他回头。
周遭香客纷纷叹息，了尘却在她哭声中听见自己的呼吸——吸气，数“一”；呼气，任念头随烟散去。
走上前，轻声问：“施主每日为丈夫流泪，可知自己的呼吸有多少次带着怨，多少次含着盼？”
妇人一怔，哭声渐歇。
“怨是执念，盼也是执念。”了尘的声音平静如镜，“就像这香烛，你执着于它能显灵，它便是神；
你知它不过草木所制，它便只是烛。你丈夫的错与你的苦，原是两回事，偏被‘夫妻’的念头捆成一团。
试着数数自己的呼吸吧，数到一百息，再看看心里的怨与盼，是不是淡了些？”
妇人半信半疑地闭眼，了尘在旁静静伫立，鼻端气息与庙外风声、香客喧嚣融为一体，却丝毫不乱。
待她数至百息睁眼时，泪痕未干，眼神却亮了些：“法师……我好像，没那么恨了。”
了尘合十行礼，转身见上官雪立于庙门阴影里，对他微微点头。
阳光穿过门楣照在身上，他忽然顿悟：神心期的“神”，从不是神通广大，而是心如明镜，既能照见他人执念，也能守住自己的清明。
回到心灵寺时，暮色四合。
了尘坐在菩提树下，数息至三百六十息，忽觉丹田气息如江海翻腾，冲破了困住十年的壁垒——《凌天律》第六层神心期，成了。
月光爬上树梢，他翻开《阴魔章》，见扉页多了一行批注：“定在数息，慧在观心，神通在红尘里炼，慈悲在烟火中长。”
树影婆娑，似有梵音轻响，如他此刻的心绪，散而不乱，定而不滞。
次日晨。
无名法师手持念珠，缓步走向后院菩提树下，辰时已至，果见了尘盘膝静坐，鼻端气息绵长匀净，周身灵气如古井无波，流转得愈发纯粹。
待了尘收功睁眼，无名法师含笑颔首：“了尘，数年不见，你心浮之气尽消，气息沉稳圆融，倒是精进得快。”
了尘起身躬身合十，眸中带着通透笑意：“全赖师傅与上官雪法师指点，弟子方能突破神心期。”
“哦？”无名法师眼中闪过好奇，抬手示意他落座，“我观你气息已臻神心期境界，却无半分躁进之态，倒像是得了收摄心神的妙法。
此中机缘，莫不是上官雪法师亲授？”
了尘坦然点头，将上官雪传数息观、赠《阴魔章》，以及城隍庙以定发慧的经历细细道来。
指尖轻抚膝上新落的菩提叶：“法师嘱我‘由戒生定、由定发慧’，弟子遵嘱修习半载，又在红尘中历练，才明白修行从不是枯坐，而是在戒、定、慧中往复印证。
无名法师闻言，捻珠的手微微一顿，眸中满是赞许：“原来如此！‘数息观’虽为佛门入门要法，却最能收摄心猿；
《阴魔章》辨妄显真，恰是神心期的破境关键。上官雪法师因材施教，你亦能知行合一，难怪能突破瓶颈。”
望着菩提树枝繁叶茂的模样，笑意更浓，“如今你心性、功法皆已大成，正该担起传法之责。”
话音刚落，无名法师抬手示意：“三日后，你随我前往崇善寺翻译经文。
十年前那场禅法会让佛法在仙都国广为传扬，如今各地寺院送来许多梵文真经，需有德行、通佛法的修行者译解，这是皇家寺院的重托，亦是你的机缘。”
了尘心中一振，眼中满是激动与郑重，再次躬身合十：“弟子遵命！定不负师傅信任，不负佛法嘱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