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四后山崖顶的云雾似有灵性，绕着静坐的了尘流转一月，终于在他收功的刹那缓缓散开，露出澄澈如洗的秋空。
了尘睁开眼时，眸中清光流转，清气如细流归海，悄无声息地沉入丹田。
抬手抚过膝头僧袍，往日偶有的心神微动已荡然无存——从前总悬在半空的心绪，此刻沉得如同崖底磐石，连呼吸都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
《凌天律》第五层“意散期”，成了。
这一月静坐，他并非枯坐死守。
上官雪那句“意散者，非散其意，乃散其执”总在识海回响。
初时他执着于“散”的法门，反致气息滞涩、心神纷乱；
直到某夜山风穿林，松涛如浪，他忽得顿悟：所谓“意散”，原是让心念如风中松针，虽动而不摇其根，虽散而不迷其向。
此刻崖下樵夫吆喝、寺院钟声入耳，他的心却如静水深流，照见万象而不随万象流转。
这便是“意散”真谛：不执于静，不拒于动，让意识如天地般开阔，既能容雷霆万钧，亦能纳蚊蚋细语。
起身时足尖点石，轻如落叶，他才惊觉突破后肉身与天地感应敏锐数倍，风的走向、云的聚散、草叶生长的微响，皆清晰映于识海，却不扰分毫清明。
“原来如此。”了尘望向心灵寺方向，唇角释然轻笑。
他终于明白，上官雪传他这“降魔镇邪”的《凌天律》，从不是要他成为杀伐利器，而是借功法之“刚”，磨他放不下的执念。
正如无名法师修《涅槃律》重“清禅悟道”，自己修《凌天律》重“降魔镇邪”，看似路径迥异，实则殊途同归——不过是借不同舟筏，渡同一片“心识”苦海。
正思忖间，崖下传来熟悉脚步声。
无名法师身披袈裟缓步走来，衣袂扫过石阶青苔，带着淡淡檀香。
“师傅。”了尘迎上前，这声称呼脱口而出时，连他自己都微怔——自被逐出师门，他已许久未曾这般称呼。
无名法师眼中闪过暖意，颔首问道：“功成了？”
“是。”了尘点头，“悟得‘意散’非散，乃容万物而不执。”
“善。”无名法师抬手递过一卷《涅槃律》，“你且看看这个。”
了尘接过经卷，指尖触到泛黄纸页，正是那日在心灵寺见过的本子。
翻开第五层“意散”对应的《通虚册》，只见上面批注着：“散者，通也；通者，空也。空非无物，乃物物无碍。”字迹苍劲，正是无名法师手笔。
“《凌天律》重‘破’，《涅槃律》重‘融’。”无名法师望着云海，声音平静，“你破了执念，便该学学融。融万物于己心，方知‘降魔’终是‘护生’，‘镇邪’本是‘安己’。”
了尘捧着经卷，忽明上官雪深意。
让无名法师得《涅槃律》，让自己修《凌天律》，又让两人此刻相遇，原是要他们在“破”与“融”之间，照见修行全貌。
如这崖顶云雾，既能聚成遮天之势，亦能散作滋养之露，聚散之间本无定法，唯有心识清明，方能自在。
山风再起，卷走最后滞涩。
了尘望着无名法师背影，忽然觉得，所谓师徒、法门、正邪，皆不过是“同分妄见”中的因缘和合。
真正重要的，是在这因缘里，守住那点能破能融、能散能聚的本心。
崖顶阳光穿过云层，照得《涅槃律》“通虚”二字透亮。
了尘合上书卷，转身望向仙都城——炊烟袅袅，红尘万丈。他知道，接下来的路，既要持《凌天律》之剑，护一方安宁；
亦要怀《涅槃律》之心，容世间百态。这，或许就是上官雪所说的“降魔亦是修行，镇邪终是护生”。
时光荏苒，十年倏忽而过。
了尘卡在《凌天律》第六层“神心期”门槛，迟迟未能突破。
心灵四上官雪零食望着了尘的身影，喃喃自语：“来仙都国已二十六年，张、宋、赵、李四人早已突破神心期，偏这了尘卡在瓶颈……得给她找点活干，磨磨心性。”说罢，她转身前往崇善寺。
崇善寺内
无名法师正翻阅着堆积如山的经文，见上官雪前来，笑道：“玄奘大法师自天竺取经归来，携回梵文经卷六百五十七部。
为使佛法要义传仙都国，广召天下译经英才，于崇善寺，要将海量梵文经卷，汉译注解。”
上官雪眼中一亮，提议道：“此事交给了尘如何？她卡在神心期，正是缺了‘知行合一’的历练，译经既能修心，又能造福苍生，恰是破境契机。”
无名法师颔首赞同：“善哉！便这么定了。”
一个月年后，心灵寺后院菩提树下，晨露未晞，翠叶缀珠，风过簌簌如梵音低吟。
上官雪立于树下，素衣映晨光，眉目沉静如潭。了尘敛衽躬身，静待教诲。
“了尘，你《凌天律》已至神心期门槛，却因‘知而不行’，心猿未伏，气息难臻纯一。”上官雪开口，声音清润如露滴菩提，“你虽能明辨经文义理，却未能将‘戒定慧’融入行止。
今日再传你佛门‘数息观’，此法看似浅易，却是‘由戒生定、由定发慧’的根基——戒是缰绳，定是良驹，慧是眼目，无戒则心散如野马，无定则慧无从生。”
她抬手示意了尘盘膝静坐，指尖轻点其眉心，一股清凉之意漫开：“数息之法，需先持‘三戒’：戒杂念纷飞，戒刻意强求，戒执着数相。
辰时阳气初升，菩提树下气场清净，正合修习。你且闭目，专注鼻端气息——吸气时默数‘一’，呼气不计数；
再吸气数‘二’，呼气仍不计数，次第增至十，再从头数起。”
上官雪缓步绕树而行，声音如在耳畔：“若数到中途心念散乱，不必懊恼，只需轻轻将注意力拉回气息，重新计数——这便是‘戒’：不随杂念走，不被妄念缠。
数息不是求快，而是求‘专’，戒者，止也。止住向外攀缘的心，止住向内执着的念，方能让心定于一处。”
她俯身拾起一片落叶，轻轻置于了尘膝上：“此叶为证，每日辰时在此修习，不可间断；修习时若有感悟，便落笔注解。
切记，数息观的核心从不是‘数’，而是借数息之‘戒’，收摄散乱之心；
了尘睁开眼，眸中滞涩尽消，双手合十：“谨记法师教诲，每日辰时必在此持戒修习，不负指引。”
晨光透过菩提叶隙，洒下斑驳光点，落在他虔诚的脸庞上，也落在那片象征“戒定慧”的落叶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