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翰林院偏房的灯光依旧亮着。沈清辞将《南楚艺文志》小心翼翼地收入木箱，指尖仍残留着纸张的粗糙触感，最后一页那些模糊的“太子”“通敌”字样，像一根细刺扎在心头，让他辗转难安。谢明轩早已离去，偏房内只剩他一人，窗外的虫鸣与远处皇城的更鼓声交织，更添了几分寂静。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天边的残月，思绪纷繁。那被涂抹的字迹，无疑是有人刻意掩盖真相，而这真相很可能与南楚覆灭的核心原因息息相关。可仅凭这模糊的只言片语，根本无从查证，想要揭开谜团，还需更多线索，更需要在翰林院乃至朝堂中拥有足够的话语权。而眼下，世家派处处打压，寒门士子势单力薄，若不尽快凝聚力量，别说探寻旧案真相，恐怕连自身立足都难。
正思忖间，门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轻轻的叩门声。“沈兄，你还没歇息？”是谢明轩的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
沈清辞开门让他进来，见他神色凝重，便知有事发生。“谢兄深夜折返，可是出了什么事？”
谢明轩快步走到桌前，压低声音道：“沈兄，方才我回家途中，听闻了一件大事。吏部主事李文彬李大人，被人弹劾入狱了！”
“李文彬？”沈清辞心中一动。这位李大人他略有耳闻，出身江南寒门，凭借科举入仕，为人正直，在吏部任上一直兢兢业业，敢于直言进谏，前些日子还因反对世家官员虚报赋税，与户部侍郎争执过，没想到竟突然入狱。“他犯了何事？”
“说是贪赃枉法，收受地方官员的贿赂。”谢明轩愤愤不平地说道，“可你我都清楚，李大人素来清廉，连家中老母看病都凑不出银两，怎么可能贪赃枉法？这分明是有人故意陷害！”
沈清辞眉头紧锁，心中已然明了。李文彬刚直不阿，屡次得罪世家派官员，此次被弹劾入狱，定然是世家派借机报复，想要拔掉这颗眼中钉。而且，李文彬是寒门官员中的佼佼者，扳倒他，既能打压寒门势力，又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让其他寒门官员不敢再与世家派作对。
“此事可有证据？”沈清辞问道。
“证据？”谢明轩冷笑一声，“所谓的证据，不过是几个地方官员的口供，还有一封所谓的‘受贿书信’。可那些地方官员，大多是世家派安插的人手，那封书信更是漏洞百出，一看就是伪造的。可如今谢相把持朝政，大理寺卿又是谢相的门生，此案刚一上报，便定了性，连复审的机会都不给李大人。”
沈清辞沉默了。这便是世家派的霸道，凭借权势颠倒黑白，草菅人命。若是坐视不理，李文彬必定难逃一劫，而其他寒门官员也会人心惶惶，日后更不敢与世家派抗衡。可自己初入仕途，根基未稳，手中既无权势，又无人脉，想要为李文彬翻案，难度极大。
“沈兄，我知道你刚入翰林院，不便出面。”谢明轩见他沉默，以为他在顾虑，便说道，“可李大人是难得的清官，也是我们寒门士子的榜样，若是就这么被冤杀，实在太过可惜。我今日来，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帮李大人？”
沈清辞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他知道，这不仅是在帮李文彬，更是在为寒门士子争取生存空间。若是连这点勇气都没有，日后更别谈凝聚寒门势力，探寻南楚旧案真相了。“谢兄，李大人不能就这么被冤死。此事，我管定了。”
谢明轩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沈兄，你有办法？”
“办法倒不是没有，但需要从长计议。”沈清辞沉吟道，“如今大理寺已经定案，想要直接翻案难如登天。我们必须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李大人是被诬陷的，而且要找到幕后指使者，才能让此案有转机。”
“可我们去哪里找证据？”谢明轩面露难色，“那些所谓的证人都被世家派控制着，我们根本接触不到。而且，幕后指使者必定隐藏极深，想要找到他们的罪证，更是难上加难。”
“别急。”沈清辞微微一笑，“世家派虽然势大，但也并非无懈可击。他们伪造证据陷害李大人，必然会留下破绽。李文彬在吏部任职多年，负责考核地方官员，手中定然有不少地方官员的考核档案。那些诬陷他的地方官员，平日里定然劣迹斑斑，只要我们能找到他们的罪证，就能让他们的口供失效，甚至让他们反水，指证幕后指使者。”
“可吏部的档案，都由吏部尚书掌管，而吏部尚书是谢相的亲信，我们根本无权查阅。”谢明轩说道。
“我们无权查阅，但翰林院可以。”沈清辞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近日翰林院正在编纂《大靖吏治考》，需要收集各部门的官员考核档案作为参考。我可以以编纂此书为由，向吏部申请查阅李文彬当年负责的地方官员考核档案。这样一来，既能名正言顺地接触到档案，又不会引起世家派的怀疑。”
谢明轩恍然大悟：“沈兄，你真是太聪明了！这办法太好了！”
“这只是第一步。”沈清辞说道，“拿到档案后，我们要仔细查找那些诬陷李大人的地方官员的劣迹，然后暗中收集证据。同时，我们还要联系其他寒门官员，让他们在朝堂上适当发声，引起陛下的注意。只要陛下愿意亲自过问此案，李文彬就有翻案的希望。”
“好！我这就去联系其他寒门官员。”谢明轩激动地说道，“沈兄，查阅档案的事，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沈清辞点了点头，“事不宜迟，我们明日便开始行动。”
次日一早，沈清辞便以编纂《大靖吏治考》为由，向翰林院掌院学士周伯安递交了申请，请求查阅吏部存档的地方官员考核档案。周伯安素来重视修书撰史，当即批准了他的申请，并开具了翰林院的公文。
沈清辞拿着公文，来到吏部。吏部尚书王大人果然是谢渊的亲信，见沈清辞前来查阅档案，心中便有几分不快，但碍于翰林院的公文，又不好直接拒绝，只能不情不愿地让书吏带他去档案库。
“沈修撰，你要查阅的档案都在这里了。”书吏指着一排排书架说道，“不过，这些档案都是机密文件，沈修撰只能在档案库内查阅，不得带出，也不得随意抄写。若是有任何损坏，可是要担责的。”
“多谢提醒，沈某知晓。”沈清辞说道。
书吏离开后，沈清辞便开始在档案库内查找。档案库内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的霉味。沈清辞耐着性子，一排排书架仔细查找，终于找到了李文彬当年负责的地方官员考核档案。
他翻开档案，仔细查阅起来。那些诬陷李文彬的地方官员，果然劣迹斑斑。有的虚报赋税，中饱私囊；有的鱼肉百姓，草菅人命；还有的结党营私，贪污腐败。沈清辞将这些官员的劣迹一一记录下来，尤其是那些与世家派有牵连的证据，更是重点标记。
就在他查阅档案时，档案库的门突然被推开，吏部尚书王大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侍卫。“沈修撰，你查阅档案这么久，可有什么收获？”王大人语气不善地问道。
沈清辞心中一凛，知道对方是来监视自己的。他不动声色地合上档案，说道：“回王大人，这些档案对编纂《大靖吏治考》非常有帮助。沈某正在仔细查阅，争取早日完成编纂工作。”
“是吗？”王大人目光锐利地扫过沈清辞手中的纸笔，“沈修撰，我可是提醒过你，这些档案是机密文件，不得随意抄写。你手中的是什么？”
“回王大人，这是沈某整理的一些编纂思路，并非抄写档案。”沈清辞从容不迫地说道，将手中的纸笔收好。
王大人显然不信，想要上前检查，沈清辞却抢先一步说道：“王大人，翰林院编纂《大靖吏治考》，是陛下钦点的差事。沈某奉命查阅档案，若是王大人一再阻挠，耽误了编纂进度，这个责任，王大人担得起吗？”
王大人脸色一变，他知道《大靖吏治考》是靖元帝重视的项目，若是耽误了进度，陛下怪罪下来，他确实担不起这个责任。他冷哼一声，道：“沈修撰最好自重，不要以为有翰林院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若是让我发现你擅自抄写档案，休怪我不客气！”
说罢，王大人带着侍卫转身离去。
沈清辞松了口气，刚才真是险之又险。他知道，王大人已经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不能再继续留在档案库了。他快速将记录好的证据收好，然后拿着几份无关紧要的档案，离开了吏部。
回到翰林院后，沈清辞立即将收集到的证据整理好，交给了谢明轩。谢明轩看着那些确凿的证据，心中大喜：“沈兄，有了这些证据，我们就可以让那些诬陷李大人的地方官员反水了！”
“还不行。”沈清辞摇了摇头，“这些证据虽然能证明那些地方官员劣迹斑斑，但还不足以让他们反水。我们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让其中一个官员先开口，然后顺藤摸瓜，挖出幕后指使者。”
“突破口？”谢明轩疑惑地问道，“我们该找谁作为突破口？”
“找最胆小怕事，而且罪证最确凿的那个。”沈清辞说道，“我看那个江南道的通判张世才，他虚报赋税的数额巨大，而且还草菅人命，罪证确凿。这种人最是胆小怕事，只要我们给他一点压力，再许他一条生路，他定然会乖乖招供。”
“好！我这就去安排。”谢明轩说道。
接下来的几日，谢明轩按照沈清辞的计划，暗中联系了张世才的同乡，让他带话给张世才，告知他沈清辞手中掌握了他的罪证，若是他执意诬陷李文彬，沈清辞便会将他的罪证上报朝廷，让他难逃一死。但若是他愿意反水，指证幕后指使者，沈清辞可以保他一条性命。
张世才本就是个胆小怕事之人，得知沈清辞手中掌握了他的罪证，心中顿时慌了神。他仔细思量后，觉得与其被沈清辞扳倒，不如反水指证幕后指使者，或许还能有条生路。于是，他暗中联系了谢明轩，表示愿意反水。
在谢明轩的安排下，张世才秘密会见了沈清辞。沈清辞向他出示了部分罪证，然后说道：“张大人，你如今的处境，想必你自己也清楚。若是你能如实交代，是谁指使你诬陷李大人，并且在朝堂上指证他，我可以向陛下求情，饶你一命。但若是你敢有半句虚言，休怪我无情。”
张世才吓得连连磕头：“沈状元，小人不敢有半句虚言。指使小人诬陷李大人的，是吏部侍郎赵大人，赵大人是谢相的门生。他让我们诬陷李大人贪赃枉法，事成之后，许给我们高官厚禄。小人一时糊涂，才犯下了这等大错，还请沈状元饶命啊！”
沈清辞心中了然，果然是谢渊在背后指使。他说道：“很好。明日早朝，我会安排你在陛下面前指证赵侍郎。你只需如实交代，便可保命。”
“是是是，小人一定如实交代。”张世才连连应道。
次日早朝，靖元帝正在朝堂上商议国事，沈清辞突然出列，躬身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吏部主事李文彬被弹劾入狱一案，其中另有隐情，臣恳请陛下重审此案。”
靖元帝眉头微蹙：“哦？沈卿有何证据？李文彬贪赃枉法一案，大理寺已经定案，证据确凿。”
“陛下，大理寺所谓的证据，都是伪造的。”沈清辞说道，“那些诬陷李大人的地方官员，大多劣迹斑斑，而且是受他人指使，故意诬陷李大人。臣已经找到了其中一位官员，他愿意在陛下面前如实交代。”
谢渊闻言，心中一惊，连忙出列道：“陛下，沈清辞一派胡言！李文彬贪赃枉法一案，证据确凿，岂能容他随意翻案？而且，这些地方官员都是经过大理寺审讯的，口供一致，绝不可能是受人指使。沈清辞此举，分明是想为李文彬脱罪，还请陛下明察。”
其他世家派官员也纷纷附和：“陛下，谢相所言极是。沈清辞刚入仕途，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质疑大理寺的判决，还请陛下严惩！”
沈清辞毫不畏惧，朗声道：“陛下，是非曲直，自有公论。臣是否胡言乱语，只需让那位官员上殿，一问便知。若是臣所言不实，臣甘愿受罚，以谢天下！”
靖元帝见沈清辞如此坚定，心中也起了疑心。他知道李文彬是寒门官员中的佼佼者，而且为人正直，或许真的是被人诬陷。于是，他说道：“好！既然沈卿如此有把握，那就让那位官员上殿。”
很快，张世才被带到了大殿之上。他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
靖元帝沉声道：“张世才，你如实交代，是谁指使你诬陷李文彬？你所说的一切，必须属实，若是有半句虚言，定斩不饶！”
张世才连连磕头：“陛下，小人不敢有半句虚言。指使小人诬陷李大人的，是吏部侍郎赵大人。赵大人是谢相的门生，他让小人与其他几位地方官员一起，伪造证据，诬陷李大人贪赃枉法，事成之后，许给我们高官厚禄。小人一时糊涂，才犯下了这等大错，还请陛下饶命啊！”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一片哗然。世家派官员脸色大变，谢渊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张世才，你血口喷人！老夫根本不认识你，赵侍郎也绝不会做出这种事！你一定是被沈清辞收买了，故意诬陷老夫和赵侍郎！”
“陛下，小人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张世才哭喊道，“赵侍郎还曾给过小人文书，让小人按照文书上的内容诬陷李大人。那封所谓的‘受贿书信’，也是赵侍郎让小人伪造的。小人这里还有赵侍郎给小人的文书，恳请陛下过目！”
说罢，张世才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递给了太监。太监将文书呈给靖元帝。
靖元帝打开文书，仔细一看，上面果然写着诬陷李文彬的具体内容，而且落款处还有赵侍郎的私章。靖元帝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他抬头看向赵侍郎，怒声道：“赵爱卿，这是怎么回事？你竟敢指使他人诬陷同僚，可知罪？”
赵侍郎吓得面如死灰，连忙跪在地上：“陛下，臣冤枉！这文书是伪造的，私章也是假的！一定是张世才和沈清辞联手陷害臣！”
“陛下，臣可以证明这私章是真的。”沈清辞出列道，“臣在查阅吏部档案时，发现赵侍郎当年审批的文件上，所用的私章与这份文书上的私章一模一样。臣已经将那些文件带来了，恳请陛下过目。”
说罢，沈清辞将带来的文件呈给靖元帝。靖元帝仔细比对后，发现两份私章果然一模一样，心中的怒火更盛：“好你个赵爱卿，竟敢如此大胆，公然指使他人诬陷同僚！来人啊，将赵侍郎拿下，打入天牢，严加审讯！”
侍卫立即上前，将赵侍郎拖了下去。赵侍郎一边挣扎，一边喊冤，但靖元帝根本不予理会。
谢渊见势不妙，连忙出列道：“陛下，赵侍郎虽然有罪，但此事与老夫无关，还请陛下明察。”
靖元帝冷冷地看了谢渊一眼，心中对他早已有所不满。此次赵侍郎是他的门生，他不可能一无所知。但靖元帝也知道，谢渊势力庞大，不能轻易动他，只能暂时隐忍。“谢相，此事朕会派人彻查，若是查明你也参与其中，朕绝不轻饶！”
“臣遵令。”谢渊躬身道，心中却暗自庆幸，幸好赵侍郎没有供出自己。
靖元帝转头看向沈清辞，语气缓和了许多：“沈卿，此次多亏了你，才查明了李文彬的冤案。你不仅有才有识，而且有勇有谋，朕甚是欣慰。李文彬即刻释放，官复原职。张世才虽然有罪，但念在他揭发有功，从轻发落，贬为庶民，永不录用。”
“臣谢陛下圣明！”沈清辞躬身道。
退朝后，李文彬亲自来到翰林院，向沈清辞道谢：“沈状元，此次多亏了你，不然我李文彬恐怕早已身首异处。大恩不言谢，日后沈状元若有任何差遣，李某定当万死不辞！”
沈清辞连忙扶起他，笑道：“李大人客气了。你我都是寒门士子，理应相互扶持。此次能为你洗清冤屈，也是沈某分内之事。”
两人相谈甚欢，李文彬对沈清辞的才学与智谋深感敬佩，沈清辞也借机与他建立了深厚的联系。此后，李文彬在朝堂上多次支持沈清辞，成为他的重要助力。
其他寒门官员也纷纷向沈清辞表示敬佩与感激，沈清辞借机联络各方寒门势力，逐渐形成了以他为核心的寒门官员集团。而世家派经此一事，虽然没有受到重创，但也收敛了许多，不敢再随意打压寒门官员。
沈清辞站在翰林院的庭院中，望着远处的皇城，心中充满了感慨。此次为李文彬翻案，不仅是为寒门士子扳回了一局，更是为自己凝聚了人心，积累了人脉。他知道，这只是他与世家派斗争的开始，往后的路，还会有更多的艰难险阻。但他无所畏惧，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有越来越多的寒门士子站在他身边，与他一同并肩作战。
而那本《南楚艺文志》中被涂抹的字迹，以及南楚旧案的真相，依旧在远方召唤着他。他知道，只要自己不断强大，凝聚足够的力量，总有一天，他能揭开所有的谜团，还原历史的真相，为南楚复仇，为父皇母后报仇雪恨。
此时，一阵微风吹过，庭院中的古柏轻轻摇曳，仿佛在为他加油鼓劲。沈清辞的眼神变得更加坚定，他知道，自己的路，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