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渐渐褪去,翰林院的偏房里,灯光依旧明亮。沈清辞放下手中的毛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目光落在桌案上那堆抄写完毕的残卷上,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多的是坚定。经过几日的日夜操劳,刘宇恒交办的抄写任务已完成大半,而那场议事厅的交锋,也让他在翰林院暂时站稳了脚跟。
谢明轩端着一碗热茶走进来,放在沈清辞面前,笑道:“沈兄,歇会儿吧。你这几日几乎不眠不休,再这样下去,身体可吃不消。”他看着桌案上整齐码放的抄本,眼中满是敬佩,“没想到你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么多抄写工作,而且字迹工整,毫无错漏,真是令人叹服。”
沈清辞端起热茶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蔓延至全身,疲惫感消散了不少。“多谢谢兄。这些残卷虽然晦涩,但其中不乏珍贵的史料,能有机会整理它们,也是一种收获。”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经过议事厅一事,我越发觉得,翰林院的史料之中,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尤其是那些涉及前朝南楚的记载,恐怕被篡改的不在少数。”
谢明轩闻言,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沈兄所言极是。我之前参与编纂《先帝实录》时,也曾发现一些关于南楚覆灭的记载,与民间流传的说法有所出入。当时我心中便有疑虑,只是不敢深究。如今想来,那些记载怕是被人刻意修改过,目的就是为了掩盖当年的真相。”
两人正说着,偏房的门被推开,翰林院的典籍掌管官张启元走了进来。张启元是世家张氏的旁支,也是谢渊的亲信,为人刻板固执,向来对寒门士子抱有偏见。他手中拿着一本泛黄的典籍,脸色阴沉地看着沈清辞。
“沈修撰,你近日抄写的这些残卷,老夫已经看过了。”张启元语气冰冷,“整体来看,字迹还算工整,也没有明显的错漏。但老夫发现,你在抄写这份《南楚艺文志》时,竟然擅自保留了其中几首讽刺我大靖的诗作,这可是大逆不道之举!”
说罢,他将手中的《南楚艺文志》扔在桌案上,指着其中几页说道:“你看这几首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分明是在暗讽我大靖江山不稳、民生凋敝。当年先帝推翻南楚,建立大靖,就是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这些妖言惑众的诗作,早就该被销毁了。你不仅不删除,反而如实抄写,居心何在?”
沈清辞拿起《南楚艺文志》,仔细翻看了一下张启元指出的几首诗。这些诗作确实是南楚末年的文人所作,反映了当时战乱频仍、民不聊生的社会现实,并非刻意讽刺大靖。张启元此举,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想要借机发难。
他心中了然,张启元之所以会来找麻烦,想必是受了刘宇恒的指使。议事厅一事,刘宇恒没能扳倒自己,便让张启元从典籍入手,想要找到弹劾自己的借口。
“张大人,此言差矣。”沈清辞放下典籍,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锋芒,“这些诗作是南楚末年的历史见证,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并非刻意讽刺大靖。翰林院的职责是修书撰史,还原历史的真相,而不是随意删除、篡改史料。若是因为这些诗作反映了一些负面的社会现象,便将其销毁,那我们编纂的史书,还有什么真实性可言?后人又如何能从史书中汲取教训?”
张启元冷哼一声:“沈清辞,你少在这里狡辩!我大靖江山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这些诗作与我大靖的现状不符,留着它们只会误导后人,损害我大靖的声誉。老夫作为典籍掌管官,有责任维护典籍的‘正确性’,这些妖言惑众的诗作,必须删除!”
“张大人所谓的‘正确性’,难道就是掩盖历史真相,只保留对大靖有利的记载吗?”沈清辞目光锐利地看着张启元,“历史是一面镜子,既能照见光明,也能照见黑暗。只有正视历史的真相,才能更好地治理国家,让百姓真正安居乐业。若是一味地掩盖黑暗,粉饰太平,只会让问题越来越严重,最终重蹈前朝的覆辙。”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这些诗作是历史的一部分,无论张大人是否愿意承认,它们都真实存在过。我作为翰林院的修撰,有责任将它们完整地保留下来,传给后人。若是张大人执意要删除这些诗作,那便是违背了翰林院的职责,违背了修书撰史的初心!”
谢明轩也忍不住上前一步,附和道:“张大人,沈兄所言极是。史料的价值在于真实,若是随意删除、篡改,那史书便成了虚假的宣传工具,失去了它应有的意义。这些诗作反映的是南楚末年的社会现实,与我大靖无关,为何不能保留?还请张大人三思。”
张启元没想到沈清辞竟然如此强硬,还得到了谢明轩的支持,心中不禁有些恼怒。“谢探花,这是老夫与沈清辞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你最好不要插手!”
“张大人,此事关乎典籍的真实性,关乎翰林院的声誉,并非沈兄一人之事,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谢明轩语气坚定,“若是张大人执意要删除这些诗作,那便是滥用职权,我定会向掌院学士大人禀报此事,让掌院学士大人来评评理!”
张启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知道谢明轩虽然是谢家旁支,却深得部分老臣的赏识,而且为人刚正不阿,若是真的闹到掌院学士那里,自己未必能占到便宜。但他受了刘宇恒的指使,若是就此退缩,不仅会让刘宇恒不满,也会丢了自己的颜面。
“好!好得很!”张启元怒极反笑,“你们两个寒门小子,竟然敢联手顶撞老夫!今日老夫便让你们知道,在翰林院,到底谁说了算!”
他转头对门外喊道:“来人啊!把这份《南楚艺文志》拿去销毁,再将沈清辞和谢明轩带到议事厅,等候老夫发落!”
门外的书吏闻声而动,正要上前拿取典籍,沈清辞却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住手!谁敢动这份典籍,便是公然违背翰林院的职责,亵渎历史真相,我沈清辞定不饶他!”
他的声音威严有力,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势,让书吏们顿时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张启元没想到沈清辞竟然如此大胆,竟敢公然违抗自己的命令,心中更是怒火中烧。“沈清辞,你竟敢抗命!你可知抗命的后果?”
“我当然知道。”沈清辞目光坚定地看着张启元,“但我更知道,作为一名文人,作为翰林院的修撰,守护历史真相,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底线。若是因为守护真相而获罪,我沈清辞心甘情愿!”
就在这时,掌院学士周伯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好一句‘守护真相,心甘情愿’!沈修撰果然风骨卓然!”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周伯安正站在偏房门口,眼神中带着一丝赞许。他身后跟着几位翰林院的老臣,显然是听到了里面的争执,特意过来看看。
张启元见到周伯安,心中不禁有些发虚,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周大人,您来得正好。沈清辞在抄写典籍时,擅自保留了讽刺我大靖的诗作,还公然违抗老夫的命令,抗命不遵,请周大人为老夫做主!”
周伯安走进偏房,拿起桌案上的《南楚艺文志》,仔细翻看了一下那些被张启元指责的诗作,然后转头看向张启元,语气严肃地说道:“张大人,这些诗作是南楚末年的历史见证,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并非刻意讽刺大靖。沈修撰如实抄写,并无过错。相反,你作为典籍掌管官,想要随意删除、销毁史料,才是真正的失职!”
张启元没想到周伯安竟然会再次维护沈清辞,心中不禁有些不服气:“周大人,这些诗作确实与我大靖的声誉不符,留着它们恐怕会误导后人……”
“误导后人?”周伯安打断了他的话,“真正能误导后人的,不是这些反映历史真相的诗作,而是那些被刻意篡改、删除的虚假史料。我大靖之所以能取代南楚,建立太平盛世,正是因为先帝能够正视南楚灭亡的教训,励精图治,才有了今日的局面。若是我们现在为了所谓的‘声誉’,随意删除、篡改史料,掩盖历史真相,那我们与当年的南楚昏君,又有何异?”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严厉:“张大人,你身为典籍掌管官,首要职责是保护典籍的完整性与真实性,而不是根据个人喜好或政治立场随意修改典籍。今日之事,你做得太过草率,也太过失职。老夫罚你闭门思过三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
张启元脸色惨白,想要辩解,却被周伯安严厉的目光制止。他只能不甘心地躬身道:“臣遵令。”
周伯安转头看向沈清辞和谢明轩,语气缓和了许多:“沈修撰,谢探花,你们做得很好。守护历史真相,是我们每个翰林院官员的责任。往后,你们要继续坚守这份初心,不要被外界的压力所动摇。”
“臣遵令,谢周大人明察。”沈清辞和谢明轩同时躬身行礼。
周伯安点了点头,带着几位老臣转身离去。张启元狠狠地瞪了沈清辞和谢明轩一眼,也拂袖而去。
偏房内,只剩下沈清辞和谢明轩两人。
谢明轩松了口气,笑道:“沈兄,真是太险了!幸好周大人及时赶到,不然我们今日可就麻烦了。”
沈清辞微微一笑:“是啊,多亏了周大人明察秋毫。不过,通过这件事,我也更加确定,翰林院的典籍之中,一定藏着许多关于南楚旧案的线索。张启元之所以急于删除这些诗作,或许不仅仅是因为想要打压我,更是因为这些诗作背后,可能隐藏着一些他们想要掩盖的真相。”
他拿起桌案上的《南楚艺文志》,仔细翻阅着,目光落在其中一首诗上。这首诗的作者名叫“楚客”,诗中写道:“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诗中充满了对故国的思念和对深宫岁月的哀怨,情感真挚,令人动容。
沈清辞心中一动,“楚客”这个笔名,让他联想到了南楚的皇室成员。难道这首诗是南楚的某位公主或皇子所作?
他继续往下翻阅,发现这本《南楚艺文志》中,收录了许多南楚文人的诗作,其中不乏一些隐晦提及宫廷秘事、政治斗争的内容。这些诗作,大多是孤本,没有其他典籍可以佐证,若是被张启元销毁,恐怕这些历史线索也会随之消失。
“谢兄,你看这些诗作。”沈清辞将《南楚艺文志》递给谢明轩,“其中有许多诗作都隐晦地提及了南楚末年的政治局势,或许能为我们提供一些关于南楚覆灭的线索。”
谢明轩接过典籍,仔细翻阅起来。他越看越惊讶,“这些诗作确实不简单。你看这首《黍离》,‘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诗中流露出的亡国之痛,绝非普通文人所能写出,或许作者是南楚的宗室成员。还有这首《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诗中的‘艰难苦恨’,或许正是指南楚末年的政治危机。”
沈清辞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这些诗作不仅是文学作品,更是历史的见证。它们从侧面反映了南楚末年的政治腐败、社会动荡,或许还隐藏着南楚覆灭的真正原因。可惜的是,这本《南楚艺文志》残缺不全,许多关键的诗作都已遗失,只剩下这些零散的片段。”
他顿了顿,眼神中带着一丝坚定:“不过,我相信,只要我们继续在翰林院的典籍中寻找,一定能找到更多关于南楚旧案的线索。或许,那些被刻意篡改、删除的史料中,就藏着当年南楚覆灭的真相。”
谢明轩看着沈清辞坚定的眼神,心中不禁有些动容。他知道,沈清辞之所以如此执着于寻找南楚旧案的线索,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学术研究,更可能与他的身世有关。但他没有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能做的,就是在沈清辞需要的时候,给予他支持与帮助。
“沈兄,你放心。”谢明轩语气坚定,“往后,我会和你一起,在翰林院的典籍中寻找线索。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一起面对。我相信,只要我们坚持不懈,一定能还原历史的真相。”
沈清辞看着谢明轩真诚的眼神,心中充满了感激。在这复杂凶险的翰林院,能有这样一位志同道合、相互扶持的知己,无疑是他最大的幸运。
“多谢谢兄。”沈清辞真诚地说道,“有你在,我心里踏实多了。”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的距离更近了一步。他们知道,这场寻找历史真相的道路,注定不会平坦。他们不仅要面对世家派的打压与刁难,还要提防来自皇权的猜忌与试探。但他们无所畏惧,因为他们心中有信念,有目标,有想要守护的真相。
沈清辞重新拿起《南楚艺文志》,仔细地翻阅着,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灯光下,他的眼神专注而坚定,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些被掩盖的历史真相,正在向他缓缓走来。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典籍的最后一页。那一页的字迹模糊不清,似乎是被人刻意涂抹过。但透过那些模糊的字迹,他隐约看到了“太子”、“通敌”、“密信”等字样。
沈清辞心中一震,瞳孔骤然收缩。太子?通敌?密信?难道当年南楚太子真的通敌叛国,才导致南楚覆灭?还是说,这又是一场被人精心策划的阴谋?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震惊,想要辨认更多的字迹,但那一页的字迹实在太过模糊,根本无法看清完整的内容。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将《南楚艺文志》小心翼翼地收好。他知道,这一页被涂抹的内容,或许就是解开南楚旧案的关键。他必须想办法,找到更多关于这件事的线索,还原当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