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余温尚未散尽,新科状元游街的鼓乐已在朱雀大街上响起。
沈清辞身着御赐的状元红袍,头戴乌纱帽,腰系玉带,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上,身姿挺拔如松。身后跟着探花谢明轩、榜眼萧文彬,以及其余新科贡士,组成一列长长的队伍,缓缓穿行在京城的繁华街巷。沿街两侧,百姓摩肩接踵,欢呼声、喝彩声此起彼伏,抛来的鲜花、绸缎堆满了马鞍两侧,空气中弥漫着喜庆与热闹。
沈清辞面带温和笑意,对着两侧百姓拱手致意,眉宇间虽有少年得志的意气,却无丝毫张扬跋扈。这副温润谦和的模样,让不少百姓暗自称赞,连带着对这位寒门出身的状元多了几分好感。
“听说这位沈状元是江南寒门出身,无依无靠,却考中了头名,真是奇才啊!”
“可不是嘛!今日在金殿上,他还敢当面顶撞谢宰相,那份风骨,真是难得!”
“寒门出贵子,这沈状元日后定能成为一代名臣,为咱们百姓谋福!”
听着耳边的议论,沈清辞心中平静无波。他清楚,这份赞誉的背后,藏着多少嫉妒与算计。尤其是在金殿上得罪了宰相谢渊,世家派绝不会善罢甘休,今日的游街,或许就是他们发难的第一个机会。
果然,行至朱雀大街中段的醉仙楼前时,楼上突然传来几声轻佻的嗤笑。
“哼,寒门小子也配穿状元红袍?真是玷污了这御赐的服饰!”
说话的是吏部尚书之子李修远,他身着锦袍,手摇折扇,身旁簇拥着几位世家子弟,皆是京城有名的纨绔。李修远的父亲是谢渊的门生,平日里仗着家族势力,在京城横行霸道,最是看不起寒门士子。今日见沈清辞风光无限,心中早已妒火中烧,便想借机羞辱一番。
沈清辞勒住马缰,目光平静地望向楼上:“这位公子此言差矣。状元红袍,乃陛下钦赐,凭的是十年寒窗苦读,凭的是殿试之上的真才实学,与出身门第无关。公子若有异议,何不亲自下场,与我比试一番才学?”
“比试才学?”李修远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一个寒门小子,也配与我比试?我李家世代书香,诗词歌赋、经史子集,无一不精,岂会怕你?”
他身旁的礼部侍郎之子王承业附和道:“修远兄,何必与这等泥腿子废话?他不过是走了狗屎运,才得了个状元之位,真要论起才学,恐怕连我们家的书童都不如!”
“就是!”另一位世家子弟接口道,“今日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名门才学,让他知道,寒门与世家的差距,是天壤之别!”
这些话刻薄刺耳,瞬间引来了周围百姓的议论。有人为沈清辞抱不平,有人则好奇这场冲突会如何收场,还有些世家官员的眼线,正暗中观察着沈清辞的反应。
谢明轩勒马来到沈清辞身边,低声道:“沈兄,不必与这些纨绔一般见识,我们还是继续游街吧。”他深知这些世家子弟的脾性,若是纠缠下去,只会徒增麻烦。
沈清辞却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平静,语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锋芒:“谢兄,他们辱我事小,但若让他们觉得寒门士子皆是无能之辈,觉得科举制度不过是摆设,那便是辱没了陛下的良苦用心,辱没了天下寒门学子的心血。今日,我若不回应,日后只会有更多人轻视寒门,阻塞贤才之路。”
说罢,他抬头看向楼上的李修远,朗声道:“李公子既然口出狂言,敢与我比试才学,那便请出题吧。诗词歌赋、经史子集,任凭公子选择。若是我输了,甘愿辞去状元之位,从此不再踏入仕途;若是公子输了,还请公子当众向天下寒门学子道歉,承认方才所言皆是妄语。”
这番话掷地有声,瞬间点燃了现场的气氛。百姓们纷纷叫好,催促李修远出题,连谢明轩也暗自佩服沈清辞的勇气与担当。
李修远没想到沈清辞竟然如此硬气,心中不禁有些发虚,但话已出口,若是退缩,定会被人耻笑。他强自镇定,眼珠一转,道:“好!既然你找死,那我便成全你!今日游街,春光正好,不如我们就以‘春日’为题,各作一首七言律诗,让在场的百姓评评理,看看谁的才学更高!”
他选择作诗,是因为自认为在诗词方面颇有造诣,曾得到过不少文人墨客的称赞,自信不会输给沈清辞。
“可以。”沈清辞颔首应允,“不知公子是先作,还是我先作?”
“你一个寒门小子,自然是你先作,也好让我看看你的底细!”李修远傲然道。
沈清辞不再多言,闭目沉思片刻。春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红袍耀眼,身姿挺拔,宛如一幅静止的画卷。周围的百姓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他的诗作。
片刻后,沈清辞睁开双眼,目光扫过眼前的繁华春景,朗声道:
“东风送暖入长安,柳色青青草色鲜。
紫陌红尘飞彩旆,朱门画栋映晴川。
寒门自有凌云志,陋室常怀济世篇。
莫道出身分贵贱,江山万里待英贤。”
全诗一气呵成,意境开阔,既描绘了长安春日的繁华景象,又抒发了寒门士子的凌云壮志与济世情怀,最后两句更是直接回应了李修远的轻视,点明“出身无贵贱,英才济天下”的主旨,立意高远,气势磅礴。
诗作完毕,现场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好诗!真是好诗!”
“‘寒门自有凌云志,陋室常怀济世篇’,说得太好了!”
“这才是状元该有的文采与胸怀!李公子,你倒是作一首来比比啊!”
百姓们的叫好声此起彼伏,看向沈清辞的目光充满了敬佩。谢明轩也忍不住赞道:“沈兄好诗!立意高远,气势不凡,明轩自愧不如!”
李修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没想到沈清辞竟然能作出如此佳作,心中顿时慌了神。他强自镇定,装作沉思的模样,实则脑中一片空白,平日里熟记的诗词此刻竟一句也想不起来。
周围的百姓开始起哄:“李公子,怎么还不作诗?是不是作不出来了?”
“我看他就是吹牛,根本没什么真才实学!”
“快道歉!快向沈状元道歉!”
李修远的额头渗出了冷汗,身旁的王承业等人也急得团团转,却想不出任何办法。就在这时,一道温润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诸位稍安勿躁,李公子或许只是一时灵感枯竭,不如让在下作一首,为李公子助兴如何?”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锦袍、手持折扇的年轻男子从人群中走出。他面容温润,气质儒雅,正是方才在宫门外与沈清辞有过一面之缘的靖王萧景琰。
萧景琰的出现,让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百姓们纷纷躬身行礼,李修远等人更是如蒙大赦,连忙上前见礼:“参见靖王殿下!”
萧景琰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沈状元方才的诗作,真是令人叹服。在下不才,也想趁此春光,附庸风雅一番,还请沈状元指教。”
沈清辞心中一动,这位靖王殿下为何会在此刻出现?是单纯的附庸风雅,还是有意为李修远解围?亦或是,想借此机会试探自己的才学?
他躬身回礼:“殿下过谦了,殿下才名远播,臣不敢当‘指教’二字,愿洗耳恭听殿下佳作。”
萧景琰微微一笑,目光扫过眼前的春景,缓缓吟道:
“春城无处不飞花,御柳垂丝拂碧纱。
紫燕双飞穿画阁,黄鹂百啭入谁家。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莫言前路多风雨,敢踏青云揽月华。”
这首诗同样意境优美,对仗工整,尤其是后两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既赞美了天下英才,又暗含着对沈清辞的期许与鼓励,与沈清辞的诗作相得益彰,堪称珠联璧合。
诗作完毕,现场再次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
“好诗!靖王殿下的诗作真是妙不可言!”
“两位都是才学过人,真是难得一见的才子!”
“江山代有才人出,说得太好了!不管是世家还是寒门,只要有真才实学,就能成为栋梁之材!”
萧景琰对着众人拱手致意,目光再次看向沈清辞,语气带着几分试探:“沈状元,在下这首拙作,不知可入得了你的眼?”
沈清辞心中暗赞,萧景琰这首诗不仅文采斐然,更难得的是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他既没有刻意打压自己,也没有过分偏袒李修远,反而借诗作点明了“英才不问出身”的主旨,既化解了现场的尴尬,又维护了皇家的颜面,这份心机与才学,绝非传闻中那般闲散无用。
他躬身道:“殿下诗作,意境深远,气势恢宏,尤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一句,堪称千古佳句,臣深感佩服。”
萧景琰微微一笑,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许:“沈状元过奖了。其实,方才李公子不过是一时失言,并非有意冒犯。沈状元胸怀大度,想必不会与他一般见识吧?”
他这番话,既是给李修远台阶下,也是在试探沈清辞的态度。若是沈清辞执意追究,难免会落下“斤斤计较”的把柄;若是就此作罢,又能展现出他的胸襟与气度。
沈清辞心中了然,当即笑道:“殿下所言极是。李公子年轻气盛,一时失言,臣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希望李公子日后能明白,才学与出身无关,尊重他人,便是尊重自己。”
李修远连忙顺着台阶下,虽然心中不甘,却也只能躬身道:“沈状元所言极是,方才是在下鲁莽,多有冒犯,还请沈状元海涵。”
一场风波,就此化解。百姓们纷纷称赞沈清辞的胸襟与才学,也佩服萧景琰的机智与风度。
游街继续进行,队伍缓缓前行。沈清辞骑在马上,心中却思绪万千。萧景琰的出现,绝非偶然。他在这个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既化解了冲突,又试探了自己的才学与立场,其心思之深,可见一斑。这位看似闲散的靖王,或许才是朝堂之上最难以捉摸的人。
行至皇城根下,游街即将结束之时,萧景琰策马来到沈清辞身边,低声道:“沈状元,今日之事,多谢你手下留情。”
沈清辞淡淡一笑:“殿下言重了,臣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萧景琰目光深邃地看着他:“沈状元,你可知,今日你在金殿上顶撞谢相,又在街头与李修远等人发生冲突,已经彻底得罪了世家派。往后在朝堂之上,你怕是会举步维艰。”
“臣知晓。”沈清辞语气平静,“但臣既然选择踏入仕途,便早已做好了应对一切困难的准备。臣只求问心无愧,为陛下分忧,为苍生谋福,至于其他,并非臣所虑之事。”
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欣赏:“沈状元果然风骨卓然。只是,朝堂之上,并非仅凭风骨便能立足。有时候,适当的变通与隐忍,也是一种智慧。”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试探:“沈状元若是日后有需要,可随时来靖王府寻我。在下虽闲散无为,却也愿为沈状元略尽绵薄之力。”
沈清辞心中一动,萧景琰再次主动示好,到底是何用意?是想拉拢自己,作为他夺嫡的助力?还是仅仅因为欣赏自己的才学?
他沉吟片刻,躬身道:“多谢殿下美意。若是日后有需要,臣定当登门拜访。”他没有明确答应,也没有直接拒绝,留下了一丝余地。
萧景琰微微一笑,没有再多言,只是策马与他并肩前行。阳光洒在两人身上,红袍与锦袍相映,看似和谐,实则暗藏着试探与观察。
游街结束后,沈清辞回到了翰林院分配的住处。这是一处位于京城南郊的小院,虽不奢华,却也雅致整洁。送走了前来道贺的同僚,沈清辞独自一人坐在院中,望着天边的晚霞,陷入了沉思。
今日的状元游街,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危机四伏。谢渊的打压,李修远等人的挑衅,萧景琰的试探,都让他深刻体会到了朝堂的复杂与凶险。他知道,自己的京华之路,才刚刚开始,往后的每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沈状元在吗?在下有要事相访。”
沈清辞心中一动,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一位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面容陌生,眼神却带着几分警惕与急切。
“你是?”沈清辞疑惑地问道。
年轻男子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跟踪后,压低声音道:“沈状元,在下是南楚旧部,受统领之命,特来向您传递消息。”
沈清辞心中一震,瞳孔骤然收缩。南楚旧部?他们怎么会找到自己?难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他强自镇定,侧身让男子进屋,反手关上了院门。屋内光线昏暗,年轻男子从怀中掏出一枚刻有“楚”字的玉佩碎片,递给沈清辞:“统领说,您看到这个,便知在下的身份。”
沈清辞接过玉佩碎片,指尖微微颤抖。这枚玉佩,与他自幼佩戴的另一半玉佩一模一样,正是南楚太子的随身之物。当年宫变,父皇将玉佩一分为二,一半留给了她,另一半则交给了禁军统领,作为日后相认的信物。
“统领让我告诉您,”年轻男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靖元帝老奸巨猾,谢渊狼子野心,您在京城行事,务必小心谨慎。统领已在京城暗中布置了人手,若是您有需要,可前往城西的悦来客栈,找一位姓周的掌柜,他会为您提供帮助。”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震惊,问道:“统领还有其他吩咐吗?”
“统领说,让您务必保重自身安全,调查旧案之事,切勿操之过急。如今时机未到,待羽翼丰满,再图大事。”年轻男子答道,“另外,统领还说,京城之中,人心叵测,即便是看似友善之人,也未必可信,让您务必多加提防。”
这句话,像是在提醒沈清辞,要提防萧景琰。
沈清辞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劳烦你转告统领,我会小心行事。”
年轻男子拱了拱手:“在下告辞。沈状元,保重。”
说完,他转身离去,动作迅速,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沈清辞握着手中的玉佩碎片,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南楚旧部的出现,让他既激动又担忧。激动的是,他并非孤身一人,还有许多人与他一同背负着血海深仇;担忧的是,他的身份一旦暴露,不仅自己性命难保,还会牵连到所有南楚旧部。
他将玉佩碎片贴身藏好,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都必须坚持下去。查清当年的真相,为南楚复仇,为父皇母后报仇,这是他此生唯一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