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她比平时更早地离开了出租屋，几乎是逃也似的融入了冬日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寒冷的风刮在脸上，带来刺痛，却也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餐厅依旧忙碌。春节期间的客流量远超平时，大多是家庭聚餐和朋友宴饮，喧闹声、杯盘碰撞声、孩子的哭闹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充满烟火气的屏障。诗瑶强迫自己投入工作，用忙碌麻痹神经。点单、传菜、收拾餐桌、应对客人的各种需求……机械性的重复动作暂时挤占了恐惧的空间。只是偶尔，在穿梭于大堂的间隙，她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瞥向门口，或者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警惕。
时间在忙碌中流逝。傍晚时分，天色渐暗，华灯初上。交接班后，诗瑶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走出餐厅。寒冷的风立刻包裹上来，她拉高围巾，正准备像往常一样走向公交站，却一眼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车，以及车旁倚着的身影。
只有昊辰一个人。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修身毛衣，外罩一件深咖色的飞行员夹克，身形挺拔利落，在餐厅霓虹招牌流转的光影下，显得有些孤峭。他手里把玩着车钥匙，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像是早已料到她的出现。
“萧宇呢？”诗瑶走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声音因为一天的劳累和之前的惊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在家。说打游戏到了关键副本，走不开。”昊辰言简意赅，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外面冷。”
车内暖气充足，隔绝了外面的寒冷与喧嚣。那缕熟悉的、冷冽的木质香调再次萦绕在鼻尖，奇异地带来了一丝安定感。昊辰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侧头看了她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没睡好？”他的观察力总是敏锐得惊人。
诗瑶心里一紧，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流动的车灯：“嗯，有点。可能是昨天睡太晚了。”
昊辰沉默地看了她几秒，没有追问，只是发动了引擎。“先去趟超市，家里没什么菜了。今天，我早点送你回去。或者你在公寓住也行。”
“没事的，年轻能熬。”诗瑶俏皮的回答。
超市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洋溢着节日的采购热情。昊辰推着购物车，诗瑶跟在他身旁。两人穿梭在琳琅满目的货架间，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昊辰似乎对烹饪颇为在行，挑选食材时目标明确，动作利落。他会拿起一盒包装精致的牛排看看产地和日期，也会在蔬菜区仔细挑选最新鲜的荷兰豆和西兰花。
“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他一边将一盒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放入购物车，一边转头问诗瑶。
“我都可以，不挑食。”诗瑶回答，目光掠过冷藏柜里各式各样的酸奶。
昊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伸手拿了两盒她目光停留时间稍长的那种原味酸奶，自然地放进车里。“这个助消化。”
简单的动作，却让诗瑶心头微动。他总是这样，话不多，却能在细节处体现出一种不动声色的关照。
购物车渐渐被填满，除了食材，还多了些水果、零食，甚至还有一套包装可爱的烘焙用模具。结账时，看着那堆积如山的东西，诗瑶忍不住小声说：“买太多了吧？就我们三个人……”
“不多。”昊辰已经利落地拿出卡递给了收银员，“放着慢慢吃。”
回到公寓，打开门，温暖的空气和游戏激烈的音效同时扑面而来。萧宇果然盘腿坐在客厅巨大的电视屏幕前，手指在游戏手柄上飞快操作，嘴里还念念有词。听到开门声，他头也不回地嚷嚷：“回来啦？我快通关了，等我十分钟……哎呀！”
屏幕上跳出“Game Over”的字样。萧宇哀嚎一声，扔下手柄，这才转过身来。他的目光在并肩站在一起的昊辰和诗瑶身上溜了一圈，最后落在他们手里提着的、印着超市Logo的硕大购物袋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其暧昧又意味深长的笑容，拖长了语调：
“哟——二人世界采购归来啊？买了这么多好吃的，看来今晚有口福了嘛。”
那眼神里的促狭几乎要满溢出来。
诗瑶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耳根微微发热，低下头提着东西快步走向厨房：“我去做饭。”
昊辰则没什么表情地瞥了萧宇一眼，将手里的重物放在玄关柜上，语气平淡无波：“再多嘴，今晚你洗碗。”
“别别别，表哥我错了！”萧宇立刻举手投降，做了个封口的动作，但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里，笑意丝毫未减。
厨房是开放式的，宽敞明亮。诗瑶系上围裙，开始整理买回来的食材。水流哗哗作响，她仔细地清洗着蔬菜，冰凉的水温让她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
忽然，身边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昊辰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挽起了毛衣的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拿起另一把刀，自然地接过诗瑶洗好的土豆，开始熟练地削皮。
“我帮你。”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
诗瑶愣了一下，看着他低垂着眼睫、专注削皮的侧脸，刀锋在他指间流畅地移动，均匀的土豆皮连绵不断地落下。她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拒绝。
厨房里很快响起了有节奏的切菜声和炒菜的滋啦声。诗瑶掌勺，昊辰则默契地充当着助手，递调料、洗锅、处理海鲜。他们之间交流不多，往往只是一个眼神，一个简单的词语，就能明白对方的需要。气氛有一种奇异的和谐，仿佛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配合。
萧宇不知何时偷偷摸摸蹭到厨房岛台边，拿起一个洗好的圣女果扔进嘴里，看着里面并肩忙碌的两人，啧啧两声：“啧，这画面，真够温馨的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是小两口过日子呢……”
回应他的，是昊辰头也不回精准飞来的一颗蒜头，以及诗瑶瞬间泛红的脸颊和略带羞恼的眼神：“萧宇！你再胡说八道就别吃了！”
“好好好，我闭嘴，我滚去摆碗筷总行了吧！”萧宇笑嘻嘻地举手做投降状，溜出了厨房，但那暧昧的笑容却一直挂在脸上。
饭菜很快上桌。清蒸海鲈鱼、油焖大虾、蒜蓉西兰花、可乐鸡翅，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玉米排骨汤。色香味俱全，摆满了不大的餐桌。
三人围坐在一起，温暖的灯光下，食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暂时驱散了诗瑶心中的阴霾。萧宇吃得赞不绝口，连连夸赞诗瑶手艺好。
饭桌上气氛融洽，萧宇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昊辰偶尔会插一两句，诗瑶安静地听着，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然而，这份平静很快被打破。
吃到一半，萧宇忽然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然后摆出一副极其认真的表情，目光在诗瑶和昊辰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诗瑶脸上。
“那个……傻瑶啊，”他清了清嗓子，语气是罕见的正经，“我说，你要不要认真考虑一下我表哥？”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诗瑶拿着筷子的手猛地一僵，一块咬了一半的鸡翅掉进了碗里。她愕然抬起头，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的昊辰。
昊辰显然也没料到萧宇会突然来这么一出，动作顿住，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深邃的目光与诗瑶惊愕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两人都像是被某种无形的电流击中，瞬间愣住，随即又都有些不自然地飞快移开了目光。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尴尬又暧昧的沉默，只有火锅（如果还有的话）汤底还在轻微地咕嘟着。
诗瑶感觉自己的脸颊像着了火一样烫，心跳快得几乎要撞出胸腔。
萧宇似乎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他无视了昊辰投来的、几乎能把他冻僵的警告眼神，继续不怕死地补充，语速快得像在念台词：
“你别看他整天板着张脸，外表冷漠得像块西伯利亚冻土，其实内在风骚……啊不是，是内在火热！而且我跟你保证，他绝对、绝对比金逸那家伙好上几百倍！靠谱、专一、会赚钱，还会做饭……”
“闭嘴！”
他后面的话没能说完。昊辰脸色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来，动作迅捷如电，夹起一块最大的、还带着骨头的排骨，精准无误地塞进了萧宇张大的嘴里，力道之大，差点让萧宇背过气去。
“唔！唔唔唔……”萧宇被堵得说不出话，只能瞪大眼睛，发出含糊不清的抗议。
餐桌上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沉寂。诗瑶低着头，用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米饭，耳根的红晕一路蔓延到了脖颈。她能感觉到对面昊辰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以及那份与她如出一辙的不自在。
最终还是萧宇，奋力把嘴里的排骨拿出来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揉着被硌到的牙齿，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扫过对面两个明显状态不对的成年人，絮絮叨叨地开始嘀咕：
“我真是服了你们俩了……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话不能摊开说？一个比一个能憋，玩什么暗恋猜心游戏啊，累不累……”他一边抱怨，一边识趣地不再提刚才的话题，转而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他学校里其他无关紧要的琐事——哪个教授秃顶更严重了，哪个社团的学姐好像对他有意思，游戏里又遇到了什么样的猪队友……
他的声音成了背景音，有效地缓解了刚才那阵突如其来的尴尬。诗瑶和昊辰都默契地没有再开口，默默地吃着饭，但某种微妙的气氛，已经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荡开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晚饭后，诗瑶主动收拾厨房。昊辰这次没有帮忙，而是被萧宇以“探讨游戏攻略”为名，拉到了客厅。但诗瑶能感觉到，偶尔会有目光从客厅的方向投来，落在她忙碌的背影上。
当她终于收拾停当，解下围裙走出厨房时，发现昊辰独自一人站在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窗外是滨海城璀璨的夜景，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却无法照亮他周身那层无形的隔膜。
萧宇已经不见踪影，大概是回了自己房间。
诗瑶站在原地，犹豫着是该直接道别离开，还是该说点什么。今晚发生的一切，那
萧宇直白的话语，让诗瑶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昊辰忽然转过身，目光直直地看向她，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诗瑶，我…～萧宇～…。”
“昊辰哥，谢谢你，我先回去了。”诗瑶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