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可惜的是——
“人初离世,因执念缠身,方能化为鬼魂。而魂魄游荡,只能在身死之地徘徊不去。头七可归家,中元节能夜行世间,其余时日,日夜皆在原地挣扎。”
“唯有化为厉鬼,方能挣脱地域束缚。可成了厉鬼,便会神志尽失,狂性大发、肆意杀戮,此举有损阴德,来世便彻底无望了。即便守住了神智,日后也会被岁月渐渐消磨,终将沦为无知无觉的游魂。”
绿容却淡淡一笑,神色间既无失望,也无解脱,仿佛只是随口说道:“我只求今生安稳,来世与我何干?”
“绿容,”我握紧她的手,“无论如何,你都不可轻言放弃性命。只要活着,万事便尚有希望。”说着,我从荷包中取出三张符纸,塞进她掌心,“这两张是平安符,可护你免受伤害;还有一张续命符,若性命垂危时使用,能补养身体。”
绿容苦笑着摇头:“慕瑶姑娘,多谢你的好意。”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希望何在。我不盼有人为我赎身,也不奢求安享晚年,只求往后的日子能踏实安稳些便好。”
这份黯淡只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很快便调整好情绪,略带歉意地说:“让你见笑了。我平日并非这般模样,只是今晚见识了太多,一时有些失态。”
我心中涌起一丝愧疚:“绿容,我无法像帮莲心那样,为你取回卖身契。”
用术法自然可以办到。但莲心之事,只因林公子先前付出了远超她身价的银两,于天道而言,这笔买卖已然成交,她已产生价值,且未损害店家利益,这是秉持公道之义。我借着这笔价值,征得林公子同意,才得以将她带走。
而绿容作为花魁的身价……
绿容却摇了摇头:“姑娘,我本就无意赎身。像我这样的女子,不赎身的话,在楼中这一两年好歹有身价做依仗,不至于遭受太多磨难。即便日后老去,只要我用心经营,也未必会过得太过凄惨。”
“可一旦赎了身,成了自由之身,没了楼中银钱门槛的庇护,街头的贩夫走卒,哪怕是砍柴的农夫,都能对我肆意侮辱!若是我敢声张求告,还要承受旁人的指责和更加放肆的鄙夷。无非就是那些话——蓄意勾引、人尽可夫、不知廉耻……更难听的我都听过。”
“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我宁愿就这样,直到死去,都是许多人求而不得的绿容。”
她语气平淡,话语却条理清晰,想来这番想法早已在她心中反复斟酌过无数次。
我一时心绪复杂,不知该如何评判她的选择是对是错。但我已然明白她生活的艰难——不赎身,即便要舍弃部分尊严,大概率也能体面地活下去;可赎了身……呵,街头巷尾,又有谁愿意接纳一个曾为伎子的邻居?
至于远走他乡——以绿容这般容貌身段,无人庇佑,又怎敢独自出门?
是啊。自古从良的花魁,又有几人能得善终?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不也是因为丈夫为了钱财,要将她转赠他人吗?
绿容她……看似是温婉柔顺的花魁,可仅凭这番话便知,她心中的尊严,丝毫不逊于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