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岢飞落舞台，一手搂过郁金香，另边冷对水七戈：“私设刑场，好一个无法无天的水晶宫。”在她出发的第一时间，水雪连就已站了起来，水云阔与他并肩，但有一个劝停动作。
水七戈打了个微型的哈哈：“许氏一脉都像你这般天真吗？”
郁金香一个侧步，挡在两人中间：“岢儿即刻回到你兄弟身边。姥姥大仇得报，已无牵挂，活也是苟活。”
许岢说：“您与芽儿还有一件大事未办呢。”
“那人讲信用，就算没有姥姥，他也会去做。”
却不料易枝芽已然现身，就像天上掉下来似的。受一秋池打击，这一次他拿出了九成九的速度，惊瞎了一堆眼球，就是不知七戈八鹫怎么想。“老姐又在骗小孩子了。”他说，“您当真不想活了？”
郁金香笑了：“这一回真不骗人。”
“老弟我一贯尊重老姐，这种大决定更得尊重——您去死我不反对，但日后我如何向我的徒儿们交代？”
“骗一骗就过去了，就那帮蠢蛋。”
“我要是会骗人，哪里会跟您来到这里？”
“小哥舍不得我死？”
“我是舍不得掉面子，就这么放您去死，我多没面子。”
郁金香笑得越发灿烂了，口水乱喷：“老姐暮年时还能交到小哥这等朋友，即便未报夫仇，死也瞑目了。”
“不说丧气话。来，拿出您的真本事，再跟人家好好谈一谈。”易枝芽说着将郁金香拉到水七戈面前：“谈吧。”
水七戈长相有些显老，但气质显年轻，也不晓得是怎么造成的。不过总体来说还是很顺眼。笑的时候更顺眼。他笑着说：“很荣幸有机会结识易兄，咱哥俩这边泡茶如何？”
绞刑架正好安置妥当。“茶自然是要喝的。”易枝芽突然压低声音：“但七哥能否先绞一头猪啊骆驼啊什么的，让我开开眼界，我是真没见过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绞人的，是活活勒死吗？”
“一样绞一头够不？”
“够。七哥够朋友。”
“易兄这边请。”
易枝芽一边走一边回头：“岢儿姐姐，你发什么愣呢？先扶姥姥下去喝茶。姥姥爱喝浓茶，浓出盐味的那种。”
水七戈没有反对。两人手挽手来到上上座的大茶桌。太给面了。台下英雄有点迷糊也有点不平。一秋池亦十分不解，问崔花雨：
“你凭什么要他一个人上台？”
“凭他不讲‘道理’。就让他上去瞎掰一番，说不定有奇迹出现。不然你说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合作这么久，还不知四姐有这么逗。”
“逗得起来吗？老姐选在水晶宫大联欢的日子前来买命，就是赌水晶宫不敢当着武林列强的面公报私仇——藏青堂里的勾当你没忘吧，应天慈的血毒如果研发成功，可是水晶宫的一大杀器。”
“所以说她欲以一死保全咱几人安全撤退？”
“不然你说她有那么想死吗？就算想死也不想死在水晶宫。”
“倘若小黑爷谈判无果，咱硬拼吗？”
“不是有人质吗？”
“我怕不够给力，爹都敢杀，尚且姐妹？”
“所以才让芽儿上去胡闹一下。”
“你名气比他响，面大，你还是去看看吧。人质我盯着。”
水大笨的脑袋突然从桌面拔起，瞪着大红眼：“两位姐姐窃窃私议什么呢，将我俩当外人啊？”
一秋池说：“无奈的心声。”
“有我俩无奈吗？”
“……没有。”
“大笨你留下。”水小丑也突然坐起，“我得找娘去。”
“人都死了，找她有什么用？”水大笨没精打采。
“起码得问问她不救自家男人的理由。”
“她姓金不姓水，别说那些老头子，就连七哥八哥也听她的，你能问出个屁来？在水晶宫，你就是一小丑。”水大笨眼里流露出一种强装老成的伤感，“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懂。”
“你年初生，我年末生，同一虚岁，你哪儿比我大了？”水小丑挺了挺胸，但转眼又失望地说：“我觉得咱家的人越是长大就越坏。大笨你说，咱这一对苦命的小姊妹也会这样吗？”
“十二哥与十三哥不是越长大越不坏吗？咱也跟他们一样。”
“这一次咱一定要偷偷跟他们出门，远走高飞。”
“远走高飞。我要去看大海，我要远渡重洋。”
“最好是能带上易公子。”
“正解。咱仨走到哪儿挥霍到哪儿，玩他娘一辈子。”
“得先把私房钱转移出去。”
“放心，十三哥是这方面的行家。”
姊妹俩越聊越远，直达未来世界。崔花雨当然看得出她们是故意的。她们试图让自己远离一种叫做“无能为力”的痛苦——
水晶宫的家教估计是按着法律来着，没有明文通知，甚至连父亲葬礼也无法出席。这个家更像是一个国。
上上座。水七戈说：“你不会让她上绞刑架对吧？”
易枝芽竖着中指并使劲抖动，指尖上的茶杯转得正欢，偶尔有茶水冒出来。他说：“那得看情况。”
“心里话？”
“目前是。但聊着聊着也许会变，还是得看情况。”
“易兄是个老实人。”
“说老实话我不大懂客套，您直接说条件吧。”
“你可以选择成为水晶宫的至亲。”水七戈往大笨小丑方向轻轻一瞥，“随你挑，都喜欢也行。”
“拿我的漫长未来与她那短暂余生做交换？还是让她上架算了。说老实话我来到这里也是她逼的。”
“你嫌弃我那两个宝贝妹妹？这么说吧，在场嘉宾至少有一半是冲着结亲来着。对于男人来说，她们比水晶宫更具魅力。”
“不不不敢嫌弃。我只是觉得太草率了，连睡过都没有，怎么知道合不合适做夫妻呢？您不就是过来人吗？”
“易兄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人。”水七戈的胡须都站起来了。
“哪种人？我不知道您说的具体是哪种人，总之我的第二个亲娘说，姻缘是妈祖定的，不能乱来。”
“未婚先睡不叫乱来吗？”
“你情我愿的事儿，怎么能叫乱来呢？”
“看来有妈祖在，这茶喝不下去了。”
“您再换一个条件试试呗。”
水七戈定定看着易枝芽，手中同时倒茶，当七分满时停住。“易兄请用。”他说，“天大的喜事你不要，偏偏选择难题。”
“不瞒七哥说，我就是在难题中活出来的。您只管大胆提。”
“请张果老与李腾空为藏青堂服务三年，有偿服务。”
“水晶宫名耀武林，无人不尊，您为何不自己请去？”
“那就叫绑架了。就算绑到了，他们也绝不会屈服。他们那种快成仙的人，你肯定比我了解。”
“您就是想学应天慈那样，想拿我们当人质了？”
“应天慈不配我学。”
“您不是想拿我们当人质？”
“易兄讲话有些像在菜市场买菜。”水七戈的口气模棱两可，“你我一见如故，又何必呢？”
“该何必也得何必，我也有人质。”
“看易兄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那人质可不一般。”
“就是七哥准备出卖的那两个宝贝妹妹。她们还以为我们是自己人呢，要是这么就为水晶宫献身了，那死得可真冤枉。”
“她俩？”水七戈正喝茶，差点喷回杯子，“无所不能的亲爹都可以牺牲，又何况两个无关紧要的黄毛丫头？易兄小瞧人了。”
一秋池估中了。其实易枝芽也是因为如此才索性将“奸计”抖露出去，没用的东西放心里面硌得慌。反正对方也不会信。
他说：“七哥够男人。”
水七戈又打了个微型的哈哈：“没辙了吧？”
的确没辙了。易枝芽扯着辫子，扯乱许多，拿茶水沾湿，挽救一下。他说：“我们要是强行突围呢？”
“易兄有所不知，水晶宫联欢会历来不对宾客动武，这是铁打的规则。你们想走无需强行，而且我水晶宫还会以礼相送。”
早不说。“告辞。”易枝芽马上起身，“早知道七哥如此爽快，我就不用喝这么多茶了，肚子留着吃鱼多好。”
“请易兄回座，水某尚有一语相告。”
“一语而已，不坐了。说吧。”
“千驼箭队已在蛇形道全线设下埋伏。”
“不是说不动武吗？”易枝芽一屁股摔回座位。
“他们动的是箭，而且他们当下并不隶属水晶宫。”
“……是贱吧？”
“你不贱吗？动不动就想睡人家。”
“七哥思想不健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睡。”
“请易兄直接说答案。”
头疼。易枝芽又扯起了辫子，扯着扯着突然乐了：“越崖逃生——那崖虽然像墙壁一样滑溜，却难不倒我们。”
“崖上布有滚石阵。”
“谁敢来打你们水晶宫嘛，您弄那些玩意儿干吗呀？”
“仅仅是为了留下易兄而已。”
“我现在想反悔可以吗？”
“反悔什么？”
“我想成为您的双妹夫。”
“何谓双妹夫？”
“大笨小丑我都要了。”
“你的胃口果然比嘴还要大。”
“说哪儿去了？什么胃啊口啊嘴啊的，七哥压根没说到点子上——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公平起见而已。”
“不先睡试试？”
“夫妻嘛，慢慢再睡，日子长啰啰。”
“你认为我有那么好说话吗？”
“七哥绝对不会放弃这么一个武功极有可能天下第一的好妹夫。”想了想，易枝芽压低声音：“有个秘密，我从来没跟第二个人说过。”
又说：“我娘给我算过命，算命先生说，我能娶三个老婆。但今儿看在七哥的面子上，第三个我不要了。”
“别再往下说了。”水七戈紧握住易枝芽的手，“我错了，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心就像万年坚冰那样顽固不化。”
又说：“但易兄风范让我顿悟，我始终逃不过水的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