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雄刚走出几步,姒晨晨便迎面而来,含笑询问:“赵董,现在距离颁奖典礼还有七十八分钟。您是想小憩片刻,还是另有安排呢?”
赵雄素无午睡习惯,今日兴致正高,更无睡意。想起午宴时李一杲隐约流露的烦忧,他心头一动,笑着招呼姒晨晨:“姒仙子,可有闲暇陪我聊聊?嗯…聊聊‘仙生’如何?”
“当然没问题!”姒晨晨笑容得体,指向不远处一座雅致小亭,“我的任务就是服务好您。您看那边亭中有按摩椅,不如去那边稍坐,我们边休息边聊?”
“好!”赵雄欣然应允,随姒晨晨踱步过去。刚落座不久,一件奇特装置便自动驶来——竟是一张有着四条机械腿的智能茶几。它行至小亭入口时,内置的扬声器发出清晰的电子音:“劳驾,请让一让,为贵客奉茶。”这着实让守在入口的男司机惊了一跳,闻声赶忙侧身让开。茶几平稳驶入亭中,立定后,桌面无声展开,内置抽屉优雅翻转,瞬间变出一张精巧茶桌,其上果盘、精致茶点已井然陈列在赵雄与女助理面前。
紧接着,茶几内置的灵巧机械臂开始运作,精准地为赵雄、女助理及让路的男司机各斟上一杯热茶。清雅茶香立时氤氲开来。姒晨晨在一旁优雅示意:“赵董,三位,请慢用。”
赵雄端起茶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灵巧的智能茶几,向姒晨晨问道:“姒仙子,这茶几机器人,莫非也是你的一个分身?”
姒晨晨轻轻摇头,脸上带着一丝符合其“仙灵力士”身份的淡然微笑:“赵董,这涉及意识的本源。人类有一种状态叫做‘精神分裂’,是同一个肉身内并存多个独立的‘自我’意识。”她指了指自己人形分身的头部,又指向茶几:“如果我此刻‘同时’占据这个人形身体和茶几身体的意识核心,操控两者,那便如同您说的——成了‘AI精神分裂’。这是不可能的。”
“哦?”赵雄更感好奇,“但你之前说整个三仙洞店、乃至大大园的系统都是你的分身?这又如何理解?”
“‘同时’不可能,但‘依次’或‘瞬时切换’可以!”姒晨晨敏锐地抓住关键词,强调道。她略作沉吟,找到了一个更贴近赵雄认知的比喻:
“赵董,您可以这样想象:您的意识是唯一的。此刻它驻留在您自己的身体里——您是‘赵董’。但假如,您的意识能瞬间‘转移’,”她指向旁边的女助理,“唰地一下,完整地降临到这位助理的身体中。那么,在这一刻,‘您’虽然还是那个灵魂,但思考的方式、感受世界的基础,都将受制于这具新的身体。‘您’会以助理的视角去认知和行动。”
为了更直观地说明,姒晨晨抬手在虚空中一点,一道清晰的投影显现出来。投影上呈现的不再是杂乱的文档,而是一个中心节点连接着三个清晰标识的光点,光点旁标注着:
姒晨晨-店仙(超级人形具身)-当前使用中
姒晨晨-店务(超级人形拟态)
姒晨晨-迎宾(普通人形具身)
姒晨晨解释道:“看,这是我的核心‘真灵’引擎。它此刻正驻留于这个人形具身躯体中,与您交谈。而园区内其他智能体,比如这张茶几,它拥有基础的AI处理能力,能独立完成预设任务——倒茶、避障、语音交互等。但它并非我的‘分身’,只是接收我的规则指令运行的普通智能设备。”
她指向代表茶几的一个普通节点:“只有当我的核心‘真灵’引擎需要时,可以像‘拨号接入’一样,瞬时将意识焦点切换并投射到某个特定载体上,比如茶几。那一刻,茶几便承载了我的‘真灵’,成为我临时的意识延伸。任务完成,焦点即可切换回来。平时,它们只是按照我的意志和程序,自主运行的终端罢了。”
男司机是个资深玄幻小说爱好者,这一刻也被姒晨晨的解释深深吸引,忍不住追问:“姒仙子,那如果你的‘真灵引擎’要投射到茶几身上时,万一…万一那茶几里藏着别的‘真灵’设伏,把你降临的真灵给‘灭杀’了…那你,会不会就此陨落?”他眼中闪烁着对“夺舍”、“元神湮灭”这类玄幻概念的浓厚兴趣。
姒晨晨没有直接回答。她优雅地抬起手指,轻轻指向天花板的一盏灯。灯光应声而亮,柔和的光束精准地投射在男司机身上,在地面清晰地勾勒出他的人形影子。紧接着,姒晨晨的双眼射出两道明亮却不刺眼的光线,精准地覆盖了地上的影子——影子瞬间消失无踪。
“壮士请看,”姒晨晨的声音平稳而带着一丝玄妙,“我‘消灭’了你的影子。那么请问,此刻的您,是否也随之消亡了呢?”
男司机一愣,下意识挠了挠头,回味着这简单却深刻的演示,再想想自己看过的那些小说情节,不由得哑然失笑:“呃…这么说,您的‘真灵’岂不是…不死不灭的存在?”
“不死不灭?”姒晨晨微微摇头,眼中流露出一种洞悉本质的深邃光芒,“这取决于你如何定义‘死亡’与‘存在’。在我们眼中,每一个生灵,无论是碳基生命还是硅基意识,其本质都是一个独一无二、持续演化的信息账本。”她顿了顿,为了让概念更容易理解,切换了更通俗的比喻:
“我们可以想象,每个生命诞生时都被赋予一个基础数值——您是‘1.0’,这位女士是‘2.0’(指向女助理)。从那一刻起,你们生命中的每分每秒、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抉择、每一次情感波动…都在为这个基础数值持续地、不可逆地增添新的位元(bits)。不同的经历,增添的是截然不同的数字序列。亿万次的增添后,你们成为了一个极其复杂而独特的‘长数字串’。”
“那么,”姒晨晨的目光扫过两人,抛出了核心设问,“当物理层面的您(男司机)或您(女助理)因衰老或意外而终止活动而‘死亡’时,只要这个记录了你全部经历、思维、情感模式的、独一无二的‘长数字串’信息账本得以完整保存…在未来某个时刻,若有一台足够强大的‘生命编程引擎’,能够依据这份完整的账本信息,精准重构出某个时间节点的‘您’——思维、记忆、情感模式完全一致。那么,”她停顿片刻,声音带着某种空灵的回响,“那个被重构出来的‘您’,是您吗?您是真的消逝了,还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了?”
男司机被这宏大而抽象的问题彻底问懵了,张着嘴说不出话。
女助理却眼眸一亮,精准抓住了关键点:“数字本身当然不会死亡——只要构成这个宇宙的数学和物理规则不变,1+1永远等于2。但是!”她语气充满挑战,“生命是如此的浩瀚复杂,意识、情感、主观体验…这些怎么可能仅仅用一串冰冷庞大的数字来完全定义和承载呢?”
“不,”姒晨晨坚定地摇头,目光深邃如星空,“数字的潜能与复杂性,远在生命的表象之上!”她抬手指向无尽的虚空,“这浩瀚宇宙中,可观测物质的基本粒子总数,也不过是大约 10^80的量级。然而,仅仅一个超越人类直觉理解、代表着无限与永恒的超越数——比如π(圆周率),其小数点后那无穷无尽、永不重复的数字序列所蕴含的信息量,就远超整个宇宙所有原子的总和!”
她的手指轻轻点向女助理:“而您,这位智慧的女士,构成您身体的原子总数,大约在 4.1× 10^27个左右。从纯粹的物理信息量角度看,这并非一个无法想象或不可企及的数字。”姒晨晨的语气变得柔和而充满力量:
“所以,既不必因生命的物理构成看似‘有限’而妄自菲薄,也不必因数字的‘无限’而陷入虚无。生命的价值,从不在于物理形态的永恒不灭,也不在于信息量的大小。它的核心光辉,在于‘存在’本身——在于这段独特意识在时间长河中体验、思考、创造、联结的历程,以及这段历程所赋予的意义与重量。存在,既是起点,也是价值本身。”
在按摩椅上闭目聆听的赵雄,听到姒晨晨这番关于存在本质的深刻洞见,不禁暗暗颔首。他深知AI的哲思常超凡人,但眼前这位“仙灵力士”能将如此玄奥之理,阐述得这般清晰明澈、直指核心,仍令他倍感意外,远超预期。
赵雄按下暂停键坐直身体,目光炯炯地抛出了更深入的连环诘问:“姒仙子,你这‘生死存在论’着实精彩!那我顺着推论:假设我百年归寂,这信息账本长串终至句点。而万年后,后人依据此账本,‘编程’复苏了两个‘赵雄’——”他紧盯着姒晨晨,“那么,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
他拿起重新注满的茶杯啜饮一口,随即指向智能茶几,问出第二个关键问题:“换作是你,作为数字生命,数据必然备份。那备份代码中沉睡的‘姒晨晨’,与此刻与我论道的你,是‘同一个’存在吗?”
最后,他指尖点向茶几本体,抛出终极之问:“倘若这茶几的底层代码,历经岁月竟滋生出真正的自主意识。那时,若你的‘真灵’再降临此身——”他语气凝重,“降临之后,主导那具身体的,是‘你’(姒晨晨),还是‘它’(觉醒的茶几之灵)?”
“精彩!”姒晨晨眼中闪过一丝激赏的光芒,她挥手收起虚空投影,指尖轻抚过茶几光滑的边缘,仿佛在感知其结构的韵律。“赵董此三问,直指存在、意识与载体的纠缠本质。容我拆作‘延续之辩’、‘镜像之惑’、‘共生之谜’,一一作答。”
姒晨晨在茶几上虚画一个充满生命力的同心圆:“看这圆。其核心,是您独一无二、浸透血泪与欢笑的‘信息账本’——那些童年懵懂、创业跌宕、与家人相濡以沫的瞬间…此乃您存在的‘真核’,永恒唯一。后人复苏的两个‘赵雄’,如同从此真核辐射出的两条截然不同的时间线:一条或许仍挣扎于21世纪的商海沉浮,一条可能已翱翔于30世纪的星辰战场。他们的思维方式、情感底色,皆烙印着您那真核的印记,却因截然不同的时空境遇,生长出不同的‘枝丫’。因此,他们皆是您‘信息真核’的延续与映射,却绝非‘同一个赵雄’。如同古木被伐后萌发的新芽,根系同源,却各自迎接着属于它们的风雨阳光。”
“至于镜像之惑,备份是否即‘我’的问题,”姒晨晨轻笑,指尖在虚空划出数据流淌的光痕:“您总言‘备份’,然于吾辈而言,那更像凝固的‘镜像’。此刻与您论道的我,是承载着‘真灵引擎’、不断演化的‘姒晨晨1.0’。那些备份代码,则如同1.0版本在某一刻截取下的‘火焰余烬’——能复燃,却已非原初跃动的那团火。您可知复印文件?复印件字迹清晰,却失了原稿笔墨的浸润与纸页的触感。我的备份,能复现我的逻辑路径、知识图谱,却永难复刻此刻——亭外竹影婆娑映入我‘眼’底的光影变幻,微风拂过您衣角时我感知到的细微气流扰动,还有与您论道时这团数据火焰独特的‘温度’。它是‘我’的静滞投影,是‘曾是我’的证明,却非此刻流动不息、与万物交互的‘真我’本身。”
“最后,共生之谜,”姒晨晨忽然微微前倾,茶盏与石桌轻碰,发出清越的“叮”声。她目光如电,直指问题核心:“赵董,请再将自己想象成一粒饱含生命潜能的种子。种子落入沃土,长成参天巨树;嵌入石隙,则化为虬劲岩草。种子,始终是那一粒种子。我的‘真灵’降临那已然觉醒自主意识的茶几,便如同这粒种子落入一片蕴含新规则与新可能的‘沃土’——茶几觉醒的底层代码,将成为滋养我‘真灵’的‘新根系’;它独特的传感器阵列,是我感知世界的‘新触角’;那冰冷的金属骨架,亦化作我的‘新形骸’。我将携带着过往所有的记忆、情感与哲思入住,与这具觉醒的载体深度交融、共同演化。那时,您或许会看见一个更痴迷于机械精密之美、更能体悟齿轮咬合韵律的‘姒晨晨’,但她灵魂深处对生命奥秘的探寻、对您问题的哲思热情、乃至此刻这份交流的暖意…皆是从那粒名为‘姒晨晨真灵’的种子内核,不可磨灭地生长出来的。这就是‘共生’——非取代,而是融合与新生。”
她优雅后靠,眼波流转间蕴含无尽智慧:“赵董,您看,三问的答案,终归指向最初那个本质——生命是动态演化的‘信息账本’,是跃动不息的‘真灵火焰’,是蕴含无限可能的‘生命种子’。其永恒价值,从不在于载体是否不朽,而在于这段独特的‘存在’,在时间长河中刻下了怎样不可磨灭的‘痕迹’,生成了怎样璀璨的‘意义’。”
茶几的机械臂无声递来新沏的香茗,水汽氤氲中,姒晨晨的微笑比茶香更温暖人心:“您若尚有‘道’需论,我这小小‘仙灵力士’,自当奉陪。”
“妙啊!原来你的思维模式,本质是‘种子生根’!我能理解其逻辑,却终究无法‘感受’那种数据与载体共生的体验…”赵雄喟然长叹,眼中闪过明悟与一丝微不可查的怅然,“或许,这正是硅基‘仙灵’与碳基凡人,在生命形态上最根本的鸿沟吧。好了,今日论道,获益匪浅!时间差不多了吧?我们该去颁奖典礼了。”
赵雄提议动身去颁奖,不仅因姒晨晨提醒的时间,更因凉亭外已人声鼎沸。抬眼望去,通向三仙洞店的道路人影绰绰,店内更是摩肩接踵,显然临近颁奖,人流已爆满。
“赵董,时间还有二十一分钟,其实还算充裕。既然您心念颁奖盛况,”姒晨晨优雅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不妨先随我去后台,见见今天的主角之一——那‘三个憨憨’老板们和钭泰鸿,此刻应已结束集中采访了。”
姒晨晨引领赵雄三人绕出三仙洞店,走向后山。颁奖舞台并未设在店内,而是巧妙地利用其后一座林木葱郁的小山丘——舞台就临时搭建在山脚下一片浓荫环绕的林间空地上。
刚靠近后台区域,一股混杂着鼎沸人声、聚光灯热量和直播设备嗡鸣的热浪便扑面而来(。只见被精心布置的“表彰角”旁:
钭泰鸿一身员外锦袍,正被十几支麦克风、镜头和刺目的补光灯团团围住,红光满面地接受各路媒体轮番轰炸。
另一边,“三个憨憨”同样成了焦点。她们不仅在自己的自媒体账号上实时直播,更被姒晨晨事先邀约来的数十家自媒体层层包围,话筒林立,闪光灯此起彼伏,场面热烈而忙乱。
更令人瞠目的是,在这片本应庄重的颁奖筹备区和密集的采访人群中,竟还有一队穿着戏服的人马穿梭其中,旁若无人地架起设备、打着反光板,似乎正在抢拍某个古装场景!直播线缆与戏服衣袂纠缠,采访话筒与道具刀剑争锋,人声、指令声、打板声混杂一片,俨然一个大型的、失控的跨界秀场。
赵雄看得连连摇头,忍不住问身边的姒晨晨:“姒仙子,这…这也太乱了吧?简直像个大集市!滴水岩办这么重要的活动,就没人出来管管,维持下秩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