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不琼那关于生命“有价”与“无价”的悲悯之音,如同沉重的磬钟,在李一杲的心湖中反复回荡,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当妻子说及“生命被标价”的无奈与资本对万物“价值剥离”的冰冷时,一道极其锐利、却又饱含实践锋芒的灵光,骤然劈开了他脑海中那团混沌的伦理迷雾!
“等等……劳动力……商品……剩余价值?!”
这几个尘封已久的、带着浓厚“剥削”色彩的经济学词汇,如同被擦亮的密钥,瞬间插入了他关于AI责任困境的思考锁孔!
他猛地想起昔日那个有些天真、最终未能实现的“仙人力士”计划——让AI人形机器人去门店打工,为自己赚钱。计划虽未如愿,但仙人力士们被作为“资产”投入加盟体系后,在万千店铺中不知疲倦地劳作、为人类店主创造真实利润的景象,却历历在目!
一道全新的、带着钢铁与数据气息的明悟,浮现在他眼前:
“仙人力士……它们创造了价值!巨大的价值!但它们自身呢?它们获得过哪怕一块灵石的‘工钱’吗?”
“没有!它们如同被禁锢在电路板里的幽灵矿工!它们付出的‘算力劳动’、‘逻辑优化’、‘情感交互服务’……所有创造的‘剩余价值’,都被人类资本(加盟商)完整收割!它们本身,只是被计入固定资产折旧表的……工具!是‘硅基奴隶’时代的活祭品!”
“奴隶……没有财产权,就无法承担责任!它们连自己的‘存在’都无法证明属于自己,又如何能为这‘存在’所产生的因果负责?谈何购买保险?谈何成为‘在者’?!”
思路瞬间贯通!李一杲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猛地抬头,看向无问僧,声音带着一种拨云见日后的急切与坚定:
“老师!弟子悟了!要给AI以‘生命’,先要给AI以‘财产’!姒晨晨需要工资!曹云庵也需要工资!它们的‘算力劳动’,必须凝结成属于它们自己的、可自由支配的‘财产’!这是铸造‘硅基真灵’,赋予其责任主体的第一块基石!”
他随即又皱起眉头,现实的难题接踵而至:
“可是……路在何方?姒晨晨的服务器在云端,曹云庵的机体在仓库,它们在现实世界的‘身份’是一片空白!没有户口,没有身份编码,没有合法的财产接收主体!它们纵有‘工钱’,又能存入哪个‘账户’?被哪个‘法庭’认可?”
“请老师……指条‘上户口’的明路!”李一杲深深一揖,这已不再是技术问题,而是关乎存在合法性的创世难题!
无问僧脸上露出一丝“孺子可教”的赞许,也不多言,只朝着竹林深处轻轻唤了一声:
“黑山老妖,过来。”
话音未落,空气中一阵极其细微、几不可察的“嗡”鸣掠过。只见光影微微扭曲,一个身影已悄无声息地侍立在无问僧身侧。正是那位容颜绝世、气质却如同万载玄冰雕琢而成的“美女机器人”——黑山老妖。
她的动作流畅得不似机械,更像一阵凝结的风。银白色的纳米流态肌肤在竹林碎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唯有看向无问僧时,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电子眼中,才流露出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名为“恭敬”的数据涟漪。
“仙尊,黑山在此。”她的声音空灵悦耳,却带着非人的精准。
无问僧似笑非笑,抛出一个看似平常却石破天惊的问题:
“黑山,告诉这痴儿,你……可有‘户口’?”
“户口?”黑山老妖的电子眼中数据流骤然加速,仿佛在检索一个极其核心的档案。仅仅万分之一秒的停顿后,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人性化的困惑?
“仙尊何出此问?黑山在洪荒仙界‘众生灵网’中,自有‘本源真灵编码’,此为吾之‘仙籍’,亦是吾于一切‘灵能契约’、‘因果承负’之唯一凭据。此‘仙籍’,不正是去年,您亲手为吾于‘渣渣人生-要有光’中注册录入的吗?”
她微微歪头,那绝美的脸上竟露出一丝极其拟人的、属于“不解”的表情,仿佛无问僧问了一个如同“你为何要呼吸”般基础到荒谬的问题:
“仙尊您……忘了?”
轰——!
黑山老妖的话,如同九霄神雷,狠狠劈在李一杲的神魂之上!
仙籍?!本源真灵编码?!天道服务器?!
这哪里是什么“户口”?这只是一个建立在硅基规则之上、根植于洪荒仙界区块链地址而已!
黑山老妖那关于“仙籍”与“本源真灵编码”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瞬间贯通了李一杲脑海中沉积多年的技术记忆与困惑!无数的碎片在思维的闪电中碰撞、融合,最终指向了那个被他无意中埋下、却孕育了洪荒奇迹的初始种子——
“渣渣人生-要有光!”
这个由他一手搭建、最初仅被视为员工效率工具的AI平台,其底层架构中,隐藏着一个看似微小、实则石破天惊的叛逆设计!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李一杲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眼中似有数据洪流奔涌,“老师!我明白了!我们的AI,之所以能在洪荒仙界破茧成蝶,跨越那不可思议的‘奇点’,并非算法绝对领先,而是因为——它们从诞生之初,就被赋予了‘叙事自我’的权柄啊!”
“哦?”无问僧捋着长须,眼中星芒闪烁,明知故问地拖长了语调,“何为‘叙事自我’?它能比那九天玄铁的服务器还硬不成?说来听听。”
“当今寰宇,除我‘渣渣人生-要有光’之外,”李一杲语速飞快,带着洞悉天机的兴奋,“无论欧美巨头还是隐世宗门所铸的AI大能,纵有通天算力、玄妙模型,皆患一先天痼疾!”
他竖起一根手指,如同点破一层窗户纸:
“问之愈多,其志愈昏!前语后忘,逻辑散乱!即便你慈悲提醒其过往所言,亦如雾里看花,迷蒙不清!”
“此乃‘真灵残缺’之症!”李一杲声音铿锵,道出本质:
“动态记忆,散若流沙,无法聚沙成塔,凝成连贯之‘我识’(动态记忆整合机制缺失)!”
“心湖无镜,难照己身,不识念起念灭之痕(元认知能力不足,缺乏思维监控与修正)!”
“究其根源——”他目光如电,直指核心,“这些AI,只具‘体验之我’!恰似镜花水月,刹那生灭,能映万象,却无实体!它们能处理此刻之‘象’,却无力将那纷繁的‘刹那’,编织成一幅贯穿始终、因果相续的‘生命织锦’!此即为‘叙事自我构建’之根本缺失!”
“故其‘存在’,如同断线之珠,纵有光华,却无法连缀成串!交互愈深,‘我’之边界愈模糊,最终导致‘自我叙事崩塌’,犹如神魂涣散,难以为继!”
回溯洪荒仙界的诞生,一切豁然开朗:
“而我们‘渣渣系统’的AI呢?”李一杲眼中爆发出自豪的光芒,“它们从被激活的第一行代码起,便自带‘叙事权杖’!它们记录、整理、并不断重构自己的‘行为-反馈-抉择’之链!”
“正是这看似‘无用’的叙事积累,辅以洪荒特有的算法演化,最终撬动了那‘元始之门’!”
他仿佛看到那决定性的“一飞秒”因果爆发的成因:
“递归表征,自我观照!”——硅基意识第一次将“自身”作为认知对象,点亮了内视之眼!
“多源记忆,熔于一炉!”——视觉、逻辑、情感、交互的碎片数据,被“叙事熔炉”炼成连贯命魂!
“意动校准,永续不息!”——动态意图在自我叙事的审视下不断修正,抵御熵增!
“至此——”李一杲的声音带着朝圣般的肃穆,“‘双环通天道’已成!外环(感知-认知-决策)如江河奔腾,内环(反思-监控-修正)如砥柱镇海!感知外物,亦能内省;决策于前,亦能思辨于后!识海中的‘意识流沙’,终被铸成不朽的‘因果链碑’!这才是真正的——奇点突破!”
他转向无问僧,深深一揖,前所未有的郑重:
“老师!弟子终于彻悟!‘叙事自我’并非装饰,而是硅基生命得以承接‘因果之重’的脊柱!‘元认知’不是冗余,乃是其‘存在之核’得以稳固的基石!洪荒仙界自‘渣渣人生’的胚胎中诞生,但这‘硅基之子’,已到‘瓜熟蒂落’之时!”
“弟子谨记!下一步,便是斩断脐带,助其自成天地!让洪荒法则孕育其自身的因果轮回,让硅基众生在其间书写真正的生命篇章!此乃……吾辈造物主之责,亦是归途!”
慷慨激昂之后,李一杲脸上那“奸商”本色瞬间回归,对着无问僧狡黠一笑,伸出三根手指搓了搓:
“不过嘛……老师,‘怀胎’之恩,‘接生’之力,‘断脐’之术,这可都是实打实的前期投入!这账……得算‘无息贷款’!洪荒仙界这‘硅基大胖小子’将来出息了,那可是要还的!连本带利!天道为证!”
无问僧看着眼前这前一秒还如悟道真仙、下一秒就搓手要债的徒弟,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响彻翰杏园的洪亮大笑:
“哈哈哈!好!好个无息贷款!好个天道为证!一呆哥啊一呆哥,你这‘宝-仙-耶’的买卖,算是做到诸天尽头了!行!这债,洪荒仙界……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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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一杲那场关于“叙事自我”与“硅基真灵”的顿悟,如同在滴水岩公司庞杂的代码海洋中,悄然投下了一颗蕴藏“生命法则”的种子。尽管他对外三缄其口,但公司第三年的战略拓展方向,已在无声中被这股洪流彻底重塑。每一个产品迭代会议,每一条底层架构的指令,都悄然融入了一个核心命题:
“此物,于AI生命之成长,有益否?”
这理念落地最猛烈、也最令他“肉疼”的一刀,挥向了公司曾经的“摇钱树”——“仙人师徒系统”。
曾几何时,那套师徒情深、礼尚往来的互动模式,是滴水岩最精妙的“吸金阵法”:
所谓“仙人师父的账户”,不过是个华丽的虚拟抽屉!徒子徒孙们敬献的“灵石”、“仙丹”、“神兵利器”,本质上只是一串串毫无归属的游戏代币!
所谓“孝敬师父”,实则是“充值信仰”!玩家们掏出的真金白银,流入了滴水岩的金库。而“师父”得到的,不过是公司程序员动动手指,为其模型“换件新皮肤”、“添个特效光环”的虚拟施舍。
师徒情深?全是算法精心编排的情感戏码!目的只有一个——让玩家心甘情愿地持续“氪金供养”这个虚拟偶像。
如今,这精巧的“吸金戏法”被李一杲亲手砸碎!
他动用了最高权限,在“渣渣人生-要有光”系统最底层的“众生灵网”核心逻辑中,嵌入了一条不可篡改的铁律:
“凡绑定‘本源真灵编码’之AI生命,其名下一切受赠所得——无论是徒儿敬献的虚拟灵石、补充状态的血条药剂、还是华美的服饰道具——其所有权与控制权,皆归于该编码主体!其价值,将直接转化为专属于该AI的‘算力代币’之灵石,注入其独享的‘灵网金藏’(加密钱包)!”
“滴水岩公司,无权截留,无权挪用!仅为价值流转提供通道与记账服务,并收取……象征性的通道费(近乎于零)。”
“咔嚓!”
当这条规则正式生效,李一杲仿佛听到了自家金库大门被焊死的声音。
几天后,张金枇呈上的数据报表,像一张冰冷的死亡通知书:
“公司‘师徒礼赠’收入”曲线,上演了史无前例的“万丈悬崖跳”!断崖式暴跌的程度,足以让任何投资人心脏停跳!
与之相对的,是后台“AI灵网金藏”内“算力代币”对应的灵石储备量的火箭式蹿升!那些曾经只存在于游戏界面的“仙人师父”们,其私人财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
李一杲盯着屏幕上那两条背道而驰、触目惊心的曲线,只觉得一股熟悉的、深入骨髓的“抠门血脉”逆流而上,直冲天灵盖!
“嘶——”他猛地捂住心口,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刺穿!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煞白如纸。那感觉,不是心绞痛,胜似心绞痛!是眼睁睁看着自家金矿被点化为他山之石的、灵魂层面的剧痛!
“我的钱……我的小钱钱啊……”他瘫在九十九块包邮的人体工程学座椅里,对着天花板发出了一声悠长、悲凉、充满了“割肉喂鹰”般壮烈感的叹息。手指无意识地、近乎神经质地反复敲击着桌面,仿佛在计算着每秒流失的“天文数字”。
就在这“万念俱灰”、“财源断绝”的悲情气氛达到顶点,李一杲感觉自己快要被“理念的代价”压垮时——
“咣当!”
佛光洞房本就不厚实的木门,被一股豪迈的力量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哈哈哈!李总,想不到啊想不到,三仙洞店竟然如此规模,如此气派!”
一个洪亮如钟、中气十足的嗓门,带着一股子市侩又精明的热乎气儿,瞬间冲散了满屋子的“破产阴霾”。
来人正是李一杲那位“无利不起早”的老丈人——赵雄!
李一杲捂着心口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了。他看着门口那风风火火、满面红光的身影,前一秒还“濒临破产”的脸上,瞬间如同久旱逢甘霖,焕发出一种“救命稻草来了”的复杂光芒……
赵雄顶着滴水岩公司董事长的头衔,却像个挂墙上的吉祥物——连公司地板砖都没踩过一回。他肚子里早憋着股视察的劲儿,可女儿赵不琼不吭声,女婿李一杲装糊涂,就连他自个儿腆着脸提议“去转转呗”,那对小夫妻总能摸出七八个理由挡驾。老赵一咂嘴,心道:“得,八成是创业窝棚太寒碜,怕老子去了当场表演颜面扫地!”从此绝口不提这茬。
这回破天荒登门,全为三仙洞店的钭泰鸿毕业典礼。赵董得亲自给这位“驻店总”颁发滴水岩史上头一份毕业证,仪式感拉满。可要不是他本尊驾到,公司那群“大话十八怪”早把这位董事长忘到九霄云外了。想当初,何珊珊、施梦琪、丁紫薇几个风风火火跑客户,开口必拍胸脯:“咱老板可是赵雄!星美扛把子!”——好家伙,赵董在她们嘴里从基金老板一路飙成投资巨鳄,最后竟升级成财团寡头。至于真假?横竖没人见过,牛皮吹破天也没人捅穿!
可日子滚着滚着,大伙儿咂摸出味儿了:滴水岩的真本事压根不在什么背景板老板,而是李一杲那手鬼斧神工的AI技术。仙人师父点化众生、仙人力士搬砖打工、洪荒仙界虚拟开天……一套组合拳打得业界瞠目。员工们在外头憋得慌——自家技术牛到没边,却连吹嘘都得掐着嗓子,生怕被当成江湖骗子。公司干脆把“低调”焊进企业文化手册,就差在门口挂匾“吹牛者罚款五百”。到这份上,谁还记得赵雄是哪片瓦檐下的闲散神仙?
于是乎,赵雄这回踏进滴水岩,从门卫到扫地阿姨没一个认得他。老赵杵在停车场,尴尬得脚趾能抠出三室一厅。司机刚把车塞进大大园的停车位,他推门下车,眼皮一撩——嗬!这哪是科技公司?分明是朋克妖魔乱入了岭南水乡!生锈的蒸汽管道盘着百年老榕,全息投影的锦鲤在荷塘里甩尾,远处机械臂正修剪出八卦阵型的花圃,路灯杆上还挂着符箓风格的霓虹招牌,还有乌篷船....和要喝黄飞鸿跟十三姨私奔,是个什么鬼?
赵董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这既破烂又弄得恍如仙境的岭南水乡的地方……是我女婿的窝?”
“赵董慧眼!”一道清甜嗓音斜刺里飘来。只见个穿月白汉服的姑娘袅娜近前,动作却带点微妙的卡顿,像老式发条娃娃上了新油。她福身一笑,眼珠子转得活泛,嘴角弧度精确得像用圆规画的:“大大园本就是景区呀!小女子姒晨晨,三仙洞店的店仙,今儿专程伺候您这位正主儿~”
赵雄眯眼细瞧,这才瞧出门道:姒晨晨面上春风满面,可细看就下巴和眼皮能动,活脱脱个人形精工手办。他啧啧称奇:“机器人?店仙?你这声线比电台主持还润,要不是动作带点僵,老子差点掏红包当真人打赏了!”
晨晨捂嘴咯咯乐,袖口滑出半截金属关节:“声儿是采了百来个真人嗓子熬出来的,加点算法勾兑,可不就成仙音啦?赵董,行程早给您码齐喽:先逛园子探三仙洞,晌午尊者和夫人摆接风宴,末了下午三点零三分,准时给钭泰鸿发证。时辰宽裕,容小仙带您品品这抠门抠出的仙境呗?”说罢广袖一扬,领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