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的钟声沉重而悠远,回荡在太和殿金色的琉璃瓦上。每一声都似敲击在百官们的心头,却驱不散他们心中残留的寒意。这寒意,并非来自冬日的凛冽,而是源于朝堂上那场惊心动魄的权力更迭——宇文护的倒台。
百官们躬着身子,如同退潮的海水,悄无声息地退出大殿,每个人的脸上都交织着敬畏与惊惧。宇文护的倒台,林峰那神鬼莫测的手段,像平静的湖面投入一个石块,在每个人心中都激起了无法平息的波澜。
永熙帝端坐在龙椅之上,身姿挺拔却又透着一丝疲惫。他没有立刻起身,眼睛直直地望着林峰刚才站着的位置。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林峰挺拔而孤傲的身影和气息。林峰,这个让他又爱又怕的年轻人,此刻就像一道难以解开的谜题,横亘在他的面前。
“王瑾。”皇帝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一阵微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疲惫。
“奴才在。”王瑾连忙躬身,身体弯成了一个夸张的弧度,仿佛要将自己完全折叠起来,以表达对皇帝的敬意。
“传兵部尚书李纲,到御书房见朕。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永熙帝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林峰站立的地方,仿佛要从那片空气中寻找到什么答案。
“老奴知道。”王瑾应了一声,躬着身子,碎步退了出去。他的脚步很轻,轻得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像踩在软绵绵的沙滩上。
偌大的太和殿,只剩下永熙帝一人。他缓缓站起身,脚步有些迟缓,仿佛每一步都承载着千斤的重担。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扇雕着祥云金龙图案的窗。窗外,是湛蓝如洗的天空,几只鸽子扑棱着翅膀,带着清脆的鸽哨声飞过。
这本该是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上午,阳光明媚,天空湛蓝,鸟儿欢唱。但永熙帝的心,却如同被一块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林峰,这个名字,已经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如果把林峰比作是一把兵器,那也是一把绝世神兵,锋利得足以斩断一切荆棘。刘龙的阴谋,那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暗流涌动;宇文护的毒计,更是阴险狡诈,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随时准备给予致命一击。然而,在这个年轻人面前,这些阴谋诡计都脆弱得如同纸糊!
可……也正是这把神兵,让永熙帝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一把太锋利的剑,握在手里,固然能斩杀敌人,但也随时可能割伤自己的手。林峰那飞天遁地的身法,仿佛他能够无视空间的限制,瞬间出现在任何地方;那能将千里之外的景象重现人间的“仙术”,更是超出了常人的认知,让人觉得他仿佛来自另一个神秘的世界;还有他生擒敌帅又随手释放的深不可测的城府,这一切,都超出了永熙帝作为一个帝王的认知和控制范围。他可以驾驭一个勇猛的将军,可以操控一个聪明的权臣,但他如何驾驭一个近乎于“神仙”一样存在的人?这个疑问如同一个巨大的问号,在他的心中不断盘旋。
“不……他不是神。”永熙帝在心中对自己说,“他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有弱点。”而弱点,就是可以被他利用的枷锁。只要找到林峰的弱点,就能够将他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
永熙帝回到了御书房,宫女泡好云雾香茶以后,退了出去。御书房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茶香,让人感到一丝宁静。他坐在椅子上,端起了杯子,却迟迟没有喝,只是呆呆地望着茶杯中漂浮的茶叶,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就在这时,王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陛下,李尚书到了。”
“让他进来。”永熙帝回过神来,放下茶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
兵部尚书李纲,快步走入御书房,跪地行礼:“臣,兵部尚书李纲,参见陛下。”他的声音洪亮而沉稳,透露出一种长期在官场中历练出来的威严。
“李爱卿,平身,赐座。”永熙帝的语气很温和,他指了指自己身旁的锦墩。
李纲心中一凛。他知道,能在这御书房里被赐座,与陛下平起而坐的,无一不是心腹中的心腹。他不敢怠慢,只敢坐了半个屁股,身子依旧保持着前倾的姿态,以显示自己对皇帝的恭敬。
“李爱卿,你跟了朕多少年了?”永熙帝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撇着茶叶,目光温和地看着李纲。
“回陛下,蒙陛下不弃,臣执掌兵部,已有二十余载。”李纲恭敬地回答,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感慨。二十多年的时光,他在朝堂中摸爬滚打,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对皇帝的忠诚也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愈发坚定。
“二十余载了啊……”永熙帝感叹一声,目光变得幽远,仿佛陷入了对过去的回忆之中,“你为朕掌管天下兵马,兢兢业业,从无差错。朕,信得过你。”
一句“信得过”,让李纲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他知道,重头戏要来了。皇帝不会无缘无故地说出这样的话,接下来必定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给他。
“陛下言重了,为陛下分忧,乃臣子本分。”李纲连忙说道,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显示出内心的紧张。
永熙帝放下了茶杯,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这声音如同一个信号,让李纲的心猛地一紧。
“李爱卿,今日朝上,那个林峰,你怎么看?”永熙帝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李纲,仿佛要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他的真实想法。
李纲心中念头急转。他知道,这个问题,说不好是一个陷阱,说好了也是一个机会。他沉吟了片刻,谨慎地回答道:“回陛下,林峰之功,震古烁今。于北境,他力挽狂澜。生擒敌帅,扬大永国威。于朝堂,他揭发奸佞,澄清玉宇,稳固了朝纲。他的功绩,如同璀璨的星辰,照亮了大永的天空,功高盖世,无人能及。此等功绩,即便是封侯拜相,亦不为过。”
“说得好。”永熙帝点了点头,话锋却陡然一转,“可朕,却担忧以后睡不着觉啊。”
李纲的心猛地一跳,头垂得更低了:“陛下何出此言?”
“因为林峰这把剑,太锋利了。”永熙帝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冰冷的寒意,“锋利到……朕都不知道该如何握住它。宇文护手握禁军,朕尚能安睡。可林峰,他手中握着的,是连朕都看不懂的力量。你让朕如何安心?”
李纲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恐惧。这不是猜忌,而是一个帝王面对无法掌控的绝对力量时,最本能的反应。在权力的游戏中,任何无法掌控的因素都可能成为致命的威胁。他跪伏在地,沉声道:“陛下,林峰虽有神鬼莫测之能,但其心,可昭日月。他屡次救公主和纳兰将军于危难,荡平北荻五千铁骑,揭发刘龙、皆是为了我大永江山。他一心只为国家和皇室着想,此乃纯臣之心。”
“纯臣?”永熙帝冷笑一声,“今日是纯臣,明日呢?后日呢?当他的功劳大到连朕都无法赏赐,当他的威望高到万民只知有林峰而不知有朕时,他还是纯臣吗?李爱卿,你要记住,权力,会腐蚀一切。更何况是林峰手中那种,近乎于‘神’的权力。”权力就像一把双刃剑,既能让人成就一番伟业,也能让人迷失自我,陷入欲望的深渊。林峰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一旦他的内心发生变化,后果将不堪设想。”
御书房内的空气,因为永熙帝的这番话,仿佛凝固了。
李纲沉默了。他知道,皇帝说的是实话。自古以来,功高震主者,有几人能得善终?白起、韩信等名将,都因为功高震主而遭遇了不幸的结局。林峰虽然现在忠心耿耿,但未来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
“陛下的意思是?”李纲小心地试探道,他的眼睛微微抬起,偷偷观察着皇帝的表情。
“朕,需要一道枷锁。”永熙帝缓缓说道,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在自言自语,“一道能将这头猛兽,永远绑在朕的战车上的枷锁。”他深知,要想让林峰永远为自己所用,就必须找到一种方法,将他与皇室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李纲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想说出自己的想法,又想听听皇帝的想法是否和自己一样。他静静地等待着,大气都不敢出。
“李爱卿,朕的小女,安宁公主,年方十八,聪慧贤淑,深得朕心。朕想……将她许配给林峰。”永熙帝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的目光坚定而又期待地看着李纲。
轰!李纲的脑子,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赐婚!这是永熙帝所能想到的,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枷锁”!竟然和自己的想法一样!一旦林峰成了驸马,他就成了皇室的一员,他的荣耀与皇室休戚与共,他的力量就是皇室的力量。他将永远被这层身份所束缚,再也无法脱离皇权的掌控。
“陛下圣明!”李纲几乎是脱口而出,由衷地赞叹道,“此乃神来之笔!林峰若成驸马,既显陛下隆恩,亦可在名分上加以约束,必将感恩戴德,为我大永万死不辞!此乃国家之福,社稷之幸!”李纲娓娓道来,每一个字都敲到了永熙帝的心坎上。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林峰成为驸马后,为大永朝堂和江山社稷尽心尽力的场景。
永熙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很喜欢李纲的反应,这说明,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你明白就好。”永熙帝端起茶杯,这次,他轻轻呷了一口香茶,“朕欲用其才,平四方之乱;更欲安其心,使其永为国之柱石。”
“陛下圣明。”李纲说道。
“记住,今日之事,不可让第三人知晓。待时机成熟,朕会在朝上宣布此事。”永熙帝严肃地说道。
“臣,遵旨。”李纲叩首领命。
“好了,你退下吧。”永熙帝挥了挥手,示意李纲可以离开了。
“臣,明白。”李纲躬着身子,一步步倒退着走出了御书房。当他走出御书房,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时,才发现自己的内衫,早已被冷汗湿透。他抬头看了一眼那高高的宫墙,心中不禁感叹:林峰啊林峰,你立下不世之功,却不知,这功劳,也为你套上了一道最甜蜜,也最致命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