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寨西侧的空地上,一夜之间便支起了数十顶破旧的帐篷。刚击退匈奴的士兵们还未卸下铠甲,便忙着搬运粮草、搭建临时灶台,空气中混杂着麦麸的香气与难民身上的尘土味。李逸捧着文书册站在入口处,笔尖悬在麻纸上迟迟未落下——眼前的景象比文书册中任何一次难民记录都更触目惊心:老人蜷缩在帐篷角落咳嗽,孩童攥着半块发霉的麦饼哭泣,几位妇人正围着士兵哀求着什么。 “李文书,快搭把手!”赵铁的喊声从人群中传来,他正费力地扶着一位瘸腿的老者,背上还背着一个昏迷的少年。李逸连忙收起册子上前相助,将两人安置到刚搭好的帐篷里。“这些都是狼居谷周边的村民,匈奴溃败时沿途劫掠,房子烧了,粮食也抢光了。”赵铁抹了把额头的汗,指了指登记台,“将军吩咐要逐一登记姓名籍贯,可你瞧这乱劲,光靠咱们俩怕是忙到天黑也完不成。” 李逸点头应下,刚拿起木笔准备登记,却被一阵压抑的啜泣声吸引。他抬眼望去,只见帐篷群的最边缘,一位身着素衣的女子正蹲在地上,面前铺着一张撕裂的麻纸,纸上的字迹被泪水洇得模糊。她身旁的布包里散落着几株干枯的草药,一根磨得发亮的药杵滚落在脚边,显然是位医者家眷。 “姑娘,可是需要帮忙?”李逸放轻脚步走上前,目光落在那张麻纸上——竟是《黄帝内经》的残页,字迹苍劲有力,末尾处却缺了大半,恰好是治风寒的关键药方。女子闻声猛地抬头,一双杏眼满是戒备,下意识地将残页往怀里拢了拢:“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抢我父亲的遗物?” 李逸连忙后退半步,拱手解释:“姑娘误会了,我是营中文书李逸,奉命登记难民信息。见姑娘对着医书落泪,想必是遇到了难处。”他指了指自己胸前的文书袋,“我略通典籍,或许能帮上忙。”赵铁此时也跟了过来,见状笑道:“这是咱们营里最能耐的文书,昨日就是他定下计策击退了匈奴,不是坏人。” 女子的戒备稍减,眼圈却又红了:“我叫苏瑶,父亲是狼居谷的医者。匈奴来的时候,父亲为了掩护村民撤退,被他们的箭射中了……这是父亲生前最珍爱的医书,逃难时被马蹄踏碎,偏偏缺了治风寒的药方——营里好多孩子都着了凉,我却没法配药。”她说着便要落泪,指尖轻轻摩挲着残页上的字迹,那是父亲最后的笔迹。 李逸心中一紧,蹲下身仔细查看残页。纸上“风寒初起,当以温阳散寒”的字迹清晰可见,后半段的药方却只剩下“当归三钱”的残笔。他忽然想起前日整理“器械册”时,曾顺带抄录过边境草药分布,其中狼居谷东侧的山涧里,生长着一种名为山荆子的灌木,其根性温,与当归功效相近。“姑娘莫急,这药方我或许能补全。” 他从文书册中抽出一张空白麻纸,拿起木笔写道:“风寒初起:山荆子根三钱,生姜五片,加水三升煎至一升,温服。”写完后又补充道:“原方中的当归在边境稀缺,山荆子根随处可见,药性虽稍弱,但配生姜可补其力,治孩童风寒足够了。”苏瑶怔怔地看着麻纸上的字迹,又抬头看向李逸,眼中满是惊讶:“你怎知山荆子根可代当归?这是我父亲生前都未发现的法子。” “我在文书册中见过边境草药的记载,也曾听闻老医者提及。”李逸含糊带过,实则是现代医学知识与古籍记载的结合。他指着残页上的一处批注:“这‘冬月宜加附子’的注解,想必是令尊所写?文书册中记录过狼居谷有位苏姓医者,善用附子治重症,想必就是令尊。” 苏瑶这才彻底放下戒心,含泪点头:“正是家父。他常说医者仁心,哪怕是敌军伤兵,也该救治。可匈奴……”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从布包里取出一株干枯的草药,“这就是山荆子根,我昨日采了些,却不知如何配伍,多亏先生指点。”李逸接过草药细看,根茎粗壮,断面呈黄白色,正是入药的佳品。 两人正说着,帐篷里传来孩童的咳嗽声。苏瑶连忙起身,将补全的药方折好揣进怀里,又拿起药杵:“先生若不嫌弃,我这就去煎药,也给营中士兵看看风寒——前日听闻好多人追击匈奴时受了寒。”李逸见状,连忙帮她拾起散落的草药:“我与你同去,也好向将军禀报此事。” 赵铁在一旁看得真切,凑过来拍了拍李逸的肩膀,打趣道:“我说李文书,这可是帮咱们营里找着活菩萨了!往后将士们有个头疼脑热,再也不用跑几十里路找医者了。”苏瑶闻言脸颊微红,低头将草药放进陶罐,却悄悄抬眼瞥了李逸一眼,恰好与他看来的目光相撞,又慌忙移开视线。 李逸捧着文书册跟在苏瑶身后,看着她熟练地生火、加水、投放草药,动作间透着医者的沉稳。火光映在她的侧脸上,泪痕未干却眼神坚定。他忽然想起昨日在高墙上立下的决心,原本只是想以文书效力,此刻却觉得,在这乱世之中,能与这样一位仁心医者并肩,或许才是真正的“保境安民”。 药香渐渐弥漫开来,孩童的咳嗽声轻了许多。李逸提笔在文书册上写下:“庚辰日,接收狼居谷难民三百余人,苏氏瑶,医家女,善治风寒,可留营中助医。”写完后,他轻轻划下一个圆圈——这是常规记录的符号,却在心里悄悄为这个名字,刻下了不一样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