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超的手指在鼠标上轻轻敲了一下。屏幕上的进度条已经归零，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风扇转动的声音。他没动，眼睛盯着显示器，知道刚才那批视频已经被五个人看了个遍。
那些帝王现在应该都在忙自己的事。嬴政要建什么机械坊，刘彻想编风物志，李世民派了密探出去查徭役，赵匡胤让人画风车图纸，朱元璋还要设一个新衙门。这些他都猜到了。
但他也清楚，光搞这些还不行。技术能改一时效率，制度能稳一段江山，可真正能让一个朝代活得久的，是知道自己是怎么倒下的。
他点开一个文件夹，名字叫“明朝兴衰”。里面一堆视频，从洪武开国到崇祯上吊，全都有。他滑动滚轮，看了一圈，最后停在一个合集上——《大明风华录》。
这视频是他自己剪的。开头是永乐年间紫禁城的日出，接着是郑和下西洋的船队出港，再往后是三大殿重建、内阁议事、边关烽火。节奏不快，但每一段都挑的是关键节点。
最要紧的是中间插了一段“靖难之役后清算”的内容。讲的是朱棣打进南京之后，怎么处理不肯投降的大臣。剥皮实草，株连九族，连教书先生都被砍了脑袋。
这段别人可能就当历史看，可他知道，有一个人一定会炸。
他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十七分。窗外天还是黑的，只有远处工地的灯亮着。他喝了口凉水，把耳机戴上，双击播放。
系统提示音响起：“正在同步至目标终端。”
下一秒，五个地方的光幕同时亮了起来。
咸阳宫前，嬴政正低头看着工匠送来的铁料样本。忽然眼前一花，一道光影铺开，像水一样漫过石阶。他皱眉抬头，看见一座金顶宫殿在晨光里缓缓浮现。
他放下手中文书，站直了身体。
未央宫内，刘彻刚写完一行字，笔尖还悬在竹简上方。光影一闪，他手一抖，墨点落在简上。他顾不上擦，整个人往前倾，眼睛死死盯住空中画面。
太极殿中，李世民正把密令卷起准备封存。光幕出现的瞬间，他动作停住，卷轴滑落案几也没去捡。他慢慢坐回椅子，双手放在膝上，呼吸变轻。
福宁殿里，赵匡胤还在画风车传动结构图。炭笔刚划到一半，眼前景象突变。他愣了几秒，扔下笔，凑近光影，仔细看那座皇宫的屋檐样式。
应天殿上，朱元璋正提笔写着“直诉司章程”的第一条。朱砂还没干，光幕骤然亮起。他猛地抬头，看见画面里那座熟悉的皇城，整个人僵住了。
那是他的家。
他亲手建的南京城，他每天走过的奉天门，他下令重修的三大殿……全都出现在眼前。
更让他心跳加快的是，画外音这时候响了起来：
“永乐三年，大明国势鼎盛。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开启天子守国门的时代。”
朱元璋的手指抠进了龙椅扶手。
他儿子死了，孙子丢了江山，那个瘸腿的老四骑着马冲进南京城，烧了他的宫殿，改了他的制度，还说这是为了大明好？
现在这个人，居然用‘国势鼎盛’来形容那段日子？
他喉咙发紧，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画面继续推进。镜头切换到一艘巨船破浪前行，帆影遮天。解说词平静地念道：
“郑和七下西洋，船队规模空前。最远抵达非洲东岸，比欧洲大航海早八十多年。”
刘彻听到这儿，眉毛一跳。
他在西域打了几十年，最远才到葱岭。没想到几百年后，有人坐着船跑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他还以为汉朝的版图已经是天下尽头。
李世民微微点头。他知道海上也能通商，可唐朝主要靠丝绸之路。看到这支船队，他立刻想到如果能把岭南水师扩建，再打通南海航线，江南赋税运往长安的速度至少能快半个月。
赵匡胤看得最细。他发现那些船全是木头造的，没有一根铁钉露在外面。榫卯结构严丝合缝，甲板分层设计合理。他脑子里已经开始算，要用多少工匠，多久才能仿出一艘。
嬴政的关注点完全不同。他盯着船上站着的士兵，看他们的铠甲制式、兵器排列。这支队伍纪律严明，上下有序，不像临时拼凑的水军。
他心里冒出一个问题：这么强的军队，为什么后来打不过女真人？
答案还没来得及想，画面又变了。
镜头拉回北京城。紫禁城全景展开，午门、太和殿、乾清宫依次呈现。解说员说：
“这座宫殿群占地七十二万平方米，耗时十四年建成。动用民夫百万，每日供应粮米三千石。”
李世民眼神微动。贞观年间修洛阳宫，征调两万人，他就觉得劳民伤财。这里一口气回答用了百万人，时间还更长。
他忍不住想，要是自己这么做，魏徵怕是要撞死在台阶上。
赵匡胤则注意到建筑布局。三大殿呈一线排列，背后靠山，左右对称，风水极佳。他心想，若汴京皇宫也能这样规整，或许不会年年闹水患。
刘彻只关心一句话：“天子守国门？”
他念了一遍，冷笑一声：“守得住才是天子，守不住就是亡国之君。”
话音未落，画面突然一转。
血红色的标题出现在空中：【靖难之役·忠臣录】。
第一个名字跳出来：方孝孺。
“建文旧臣，拒降成祖。被诛十族，死者八百七十三人。”
朱元璋瞳孔猛缩。
这个名字他太熟了。当年他设廷杖、立锦衣卫，为的就是震慑百官。可再狠也没听说过诛十族的。
他儿子朱标还在的时候，请方孝孺当太子老师。那人骨头硬，话直，但一心为国。他虽然不喜欢，但也留着用了。
结果这个朱棣，上来就把人家灭门？
画面继续播。一个个名字列出来，每个后面都跟着“斩”“凌迟”“籍没为奴”。
朱元璋越看脸色越青。
这些人都是他一手提拔的。有的管户部，有的审刑狱，有的教皇子读书。他们效忠的是他定下的规矩，辅佐的是他选的接班人。
现在却被另一个姓朱的人当成乱党杀了。
他拳头攥得咯咯响。
这不是清算，是羞辱。
是对他的否定。
就在他几乎要吼出声时，画面再次切换。
一支船队驶向大海。旗帜上写着“大明宝船”。
解说员语气缓了下来：“郑和下西洋，并非为了殖民掠夺。而是宣示和平，建立朝贡体系。所到之处，赠丝绸、瓷器、铁器，换回香料、宝石、异兽。”
李世民听到这儿，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知道什么叫朝贡。唐朝也搞过，但大多是小国来求册封，顺便做生意。像这样主动派出庞大舰队，纯粹为了展示国力的，前所未有。
刘彻眉头松开了一些。他开始理解，强大不一定非要打仗。有时候，让人主动来拜你，比打赢一场仗更有面子。
赵匡胤摸了摸下巴。他想到一个问题：这么大一支船队，钱从哪来？
画面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紧接着打出一组数据：
“永乐年间，全国年税收折合白银两千万两。其中一成用于航海。”
赵匡胤算了算，两百万两。够养十万大军一年了。
可这支船队带回的东西呢？镜头扫过库房：乳香、象牙、犀角、长颈鹿。
他嘴角抽了一下。这些东西好看，但没法吃，也不能打仗。
这买卖，亏了。
嬴政冷冷看着。他认为这种行为毫无意义。耗费巨资，换来一堆无用之物，只为让皇帝高兴。这和他当年派人去找仙药有什么区别？
他正想着，耳边传来新的解说：
“然而，随着成祖去世，仁宣二帝收缩海防。下西洋行动终止，造船技术逐渐失传。百年后，倭寇横行东南，竟无人能制。”
李世民眼神一凝。
强盛时不备战，衰弱时才想起武备，这是取祸之道。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程超要放这段视频。
这不是在讲明朝多厉害，而是在提醒他们：再强的王朝，也会因为决策失误一步步垮掉。
赵匡胤低头看着自己刚画坏的风车图。他意识到，创新不能只靠皇帝一时兴趣。必须有一套机制，让好的技术留下来，传下去。
刘彻握紧了拳。他决定回去就下令，凡边关将领提出的练兵方案，无论多离谱，都要报到中枢备案。说不定哪一条，就能救大汉一命。
嬴政转身面向虚空，仿佛在对谁说话：“传令，机械坊增设典籍司。今后所有器械图纸，一律刻板存档，子孙不得毁弃。”
应天殿中，朱元璋仍盯着屏幕。
新的画面出现了：万历年间，紫禁城火灾，档案库烧毁大半。许多造船记录、航海日志化为灰烬。
他看着火焰吞噬纸张，嘴里喃喃了一句：
“我当初要是……”
话没说完，手指突然用力，指甲在扶手上刮出一道白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