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府后院花园里,几个侍女和仆妇簇拥着一个女童打秋千。
“小姐慢点。”
秋千一侧是种满了的朱红茶花,此时刚刚风过,一地红雨。
又像是自地上生出的鲜花锦绣,一朵一朵,明明都还是枝头鲜妍的模样。
侍女们笑着,看到小桥那头来了人,又轻笑起哄:
“宸宫殿下又来了。”
“宸宫殿下最喜欢和小姐玩耍了,不对,也不见他玩耍,总是只看着小姐玩耍。”
“好了,咱们都退下吧。”
这两个小人儿,瞧着像是一对金童玉女,却又那样尊贵身份。
往后长大了,该是可怕的帝后,掌握天下所有人的生死。
可现在,两个又都是脸上甩不去肉的可爱孩子。
叫他们都敢看一看,小声说几句了。
“你姑姑明日成婚,这是孤送你的礼物。”
妖妖接下那枚装在漂亮螺钿匣子的缀着三串珍珠和宝珠的约指,很有礼貌地道谢,然后问:“姑姑成婚,为何送我礼物?”
这两者有关系吗?
宸宫燕慈纠结了一下,最终编不出来什么关系,说了实话:“其实父皇只让孤明日参加婚典,今日,是因得了这枚约指,觉得好看,便想送你。”
妖妖笑眯眯地接受了这个说法,拉着燕慈的手坐在秋千上,“阿慈,以后你想什么都告诉我就好。”
“我母亲说,我很早就与你订婚了。”
“真的?!”燕慈惊喜地站起来,弄得秋千晃了晃,他忙又坐回去控住秋千,对妖妖道,“可孤从来不知啊。”
妖妖把那枚显然还不适合她年纪都约指拿着把玩,没怎么看燕慈,“我母亲说,当时我奶奶,我母亲,母亲抱着我,去的邺家。”
“是你母妃与我家定下的。”
燕慈已经很久没见母妃了,一直长在君侧,与母妃到底生疏得多。
又兼是自幼过继,从礼法而言,他首先是皇子,而不是安王与安王妃的儿子。
妖妖把约指戴在手上,略有小胖的手指挑起约指,垂着三串珍珠流苏。
“好看吗?”
燕慈点头,最后看周围没人,又想到他母妃都给他订婚了,便飞快地亲亲漂亮妹妹的脸蛋。
妖妖让他低头,也在他面颊上印一个吻。
“下次还给你带更漂亮的。”
燕慈恋恋不舍地走了。
那群在花丛里偷懒又看热闹的侍女才出来,笑着孩童天真无邪,若往后真能顺顺利利成婚,倒真是一桩佳话。
冯夫人和郡主此时也从一侧亭台下来,两人看着小太子和小姑娘的互动,既喜又忧。
“宸宫平素像个大人,对着妖妖倒是像个孩子了。”
“妖妖也喜欢装大人,总归是他们太聪明了,现在才像这个年纪的孩童,天真无邪,青梅竹马。”
等完颜郡主逗小侄女,要那枚约指,妖妖却说,“不要,这是送我的定情信物。”
“你这丫头,哪有定情信物就一个人有的?”
冯夫人也默默看小姑子骗女儿,在一边但笑不语。
“再者说了,你要什么珠宝钗环没有?这个值得你这样宝贝?”
妖妖把那枚约指戴着展示给她们看,看完了又放回小匣子里。
把小匣子也给她们展示一遍。
然后就抱着匣子回房了。
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事实胜于雄辩。
完颜漾:“……”
冯夫人笑得不行,最后道,“那匣子开关机关设计得极为巧妙,外面镶嵌云母螺钿玳瑁,也就罢了,图案还是当年陈帝所画的一幅花草图,那幅画的真迹还在咱们家呢。”
“匣子里面铺着前吴国的灵光缎,里面还有暗盒,说不定藏着一颗糖。”
“匣子都这样了,首饰还是垂珠约指,这还看不出谁的东西么?”
完颜漾就是猜到了,所以沉默嘛。
难怪那么多贵女想要进宫,宫里的宝贝就是比寻常世家的好。
这宫中最喜欢在表面装饰上下功夫的就是上皇,而上后最喜欢的首饰就是垂珠约指。
这两位都是夺过江山的军旅之人,但又是实打实的天潢贵胄,半点不会委屈自己,都崇尚奢靡,一个喜欢繁复装饰,精致工巧。
一个喜欢雅致而又奢靡,喜欢独一无二。
于是上皇光为上后的首饰做匣子画的图纸都能堆满半个宫殿。
“听说上皇上后的物件多半都陪葬皇陵了,只有很少的部分赐给了乐昌公主…还有安王。”
完颜漾唏嘘,“到底是公主最得二圣的喜欢。”
又打趣嫂嫂,“这不是妖妖也得了一枚嘛,看来,到底是天意。”
她没能如家族所愿嫁给太渊帝,但妖妖会是宸宫妃。
“明日是盛囯公与完颜郡主婚典,陛下下旨,要安王去参加。”
“可到今日,本妃也没有见到安王的影子。”
安王妃很不耐烦,打发了御使就回自己院子歇着了。
至于安王是不是在宫里,明日去或不去,都与她无关。
她甚至都想告病请辞,可偏偏陛下也下了旨意,让宸宫代天子观礼。
已是太渊九年,她的长子都快七岁了。
他们又见过几回面呢?
安王被救回之后,太渊帝与宸宫长居东都,太渊帝却并未让闲置已久的朝阙东宫翻新重修,迎太子入府。
总以燕慈年幼为理由,养在帝王身侧。
可太渊帝出生就被立为宸宫,四岁就开府独居,有自己的属官阁臣……六岁,直接接谪星皇帝手令,践阼登基。
怎么燕慈都快七岁了,还是年幼。
便是年幼,为何不让他多见母亲?
“母妃…”乳母领着小五进来,小五扑在她裙上抱着她,仰头问:“父王呢?”
曦和见他便又有了万般柔和,抱在怀里哄着,“父王做道士去了,以后会做神仙,到时候我们宝宝求他什么,他就给你什么。”
“父王睡醒了。”
小五黑亮的眼睛眨呀眨,“二哥哥说,父王会回来。”
曦和摸着他的头发,笑道,“回来看你们一眼,就要走了。”
“可是我想父王…”小五瘪着嘴。
曦和烦了,“才见了几次,还舍不得他了?”
她觉得奇怪又莫名其妙,招手让乳母过来把这孩子带走。
真是不顺心。
费尽心血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竟然流连那从没见过几回的父亲。
纵使是孩童无意之言,她听着也生气。
这些孩子都是白眼狼,根本不知道她为他们付出了什么,只一味想着亲近生得美貌不似凡人的不配做父亲的安王。
“小姐,那人递消息出来…”
侍女附耳,她听得眉头越皱越深,“到底何时才是尽头。”
太渊帝究竟还要管安王到几时?!
又要纵容安王任性到几时!
凭什么安王这个天潢贵胄就能活得这么荒唐!
先是晞王,后又找了个与晞王一般容貌的替身。
现今是不是要再做一遍太渊六年的事?
再出家修道,再与她们断绝关系,再与那替身办个道教婚礼,就像明日的设在落雯山的婚典一样?
她瞥见榻边放着的一本《上清法卷》,不高兴地拿脚扫了下去。
侍女赶忙捡了退下。
曦和刚要合眼小憩,却见一仆役搬着东西往屋子里进。
她刚要训斥,那仆役便几步进来,卸去伪装让她别喊。
“元慕表兄?你这是做什么?”
慕王还能做什么,心慌呗。
“我到底是带兵围剿晞王的主帅,然后我才知道安王与晞王是…那种关系。”
“我在家闭门不出,跟乐昌三年不出湘园也没什么区别了,但是为什么非要我去参加盛囯公婚典啊?”
曦和嗤笑他就这点胆量,“所以你以为顺服就安全了?本来没做亏心之事,却怕成这样。”
“怕到穿着小厮差役的衣裳来见我。”
“见我又有何用?你没得平添了一重罪,别叫旁人告你勾结安王,结党营私。”
元慕挠头,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口了,“曦和,你与我交个底,晞王谋反…你是不是也参与了?”
曦和冷看他,“可笑。”
“阿慈已是太子,安王如何已经不重要了,你往后会是太后,何必还要多生枝节呢?”元慕劝她,“就当没有安王这个人吧。”
“端王的母亲都已经回紫川了,她早看穿了此时此事,局势紧张…”
曦和“哼”了一声,“程长史只会落荒而逃,在灾难未至的前几年就开始跑,算什么先见?”
她才不会这么懦弱地躲避政治战争,还腆着脸当被冠以“高明”的事后诸葛。
可元慕心想,人家程长史不就是因为有先见所以跑得快,所以现在还活着嘛。
从前安王后院的云妃,傅妃,文宝林,现在都在哪儿呢?
要不是邺曦和是自己实打实的表妹,他犯得着冒险而来吗?
“反正现在已是尘埃落定,你万万不要让陛下因你之故,对太子不满…你从前所做,可是都做干净了?”
元慕竟还坚称她参与那桩旧案!
“大理寺里,睿王妃已经招了。”
若不是前些日子敬王世子和大理寺卿在饴楼买糖,他带着元洛路过,还真不知晞王竟都能插手安王的后院……
“哥哥还在忙安王哥哥的案子吗?”
“过些日子就能结了,到时候多陪陪你。”
“那睿王伯伯会放出来吗?”
“不知道。”
“睿王妃婶婶呢?花庭呢?”
“不知道。”
他那时恨不得带着儿子就走,叫这两人不要看见他。
偏偏就被看见了,那靳墨君还以太渊帝压他,称以晞王旧案为先,慕王应当协助调查。
他若是在府里,靳墨君根本见不着他,现在只能后悔!
“睿王妃声称,晞王赠予安王一位爱妾,那爱妾是怀着身孕入安王府的。”
“晞王真有通天本事,能越过安王妃将人放进安王府么?”
“若安王妃知晓,为何不记录在王府彤史上。”
元慕当时便说,“靳大人何必问本王呢?”
“安王妃是本王表妹不错,这等安王家事,本王又岂会得知?”
“靳大人真是会欺软怕硬,进不去乐昌府,也进不去安王府,倒是来欺负本王了。”
然后甩袖走了,其实在靳墨君说第一句的时候他就预感不祥。
这不过是攻心之术,是靳墨君刻意为之。
但是若真如靳墨君所猜测,那他若不及时知晓应对,则下场更惨……便就到了今日,他非要来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