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澄红的烛火透过青纱帐,氤氲着满室药香,弥漫在雾气腾腾里。流年将自己隐进水里,疲累酸痛的肌肉才放松下来,身上淤青的疼痛亦觉清清凉凉,甚是舒缓。
“这药可是倩儿送来的?”
“嗯,倩儿小姐说这些药材是驱寒和治疗淤伤最好的。”
流年心内一暖,倩儿却也时刻惦着她。忙碌这些日子,哪怕有一点时间,都陪着延儿哥哥,当真忽略了她和九妹!
流年听见延儿在外敲门,这才洗好换上一身素白寝衣。窄袖贴身衬得她身姿娉婷婀娜,热气熏蒸下,白似梨花的面颊透着一抹嫣红。长发胡乱披散着,湿漉漉贴在脸上,一双明亮如水的眼睛,在雾气缭绕下,倒多了些温柔可人。
延儿把姜茶和面条放在桌上,将流年摁在桌旁坐下:“你先把姜茶喝了,我帮你擦头发。”
流年端起碗,放在唇边轻吹,浅尝一口热度刚好,一仰头咕咚咕咚便喝个干净。立时从胃暖到心里,升腾至全身亦是热乎得紧。
流年扬起头,如水眼眸对上延儿的眼:“延儿哥哥这样会把我宠坏的?”
延儿温柔一笑:“宠着你我心里欢喜。”
流年也是饿极了,端起面条狼吞虎咽起来。只顾吃面,脑袋动来动去,完全未顾及延儿正在给她擦发。无奈,延儿只得拿手巾追着擦,好不容易全部擦干,竟舒下一口气。俊朗的面庞宠溺满满。
“可吃饱了?”
“吃饱了。”流年转身环抱住延儿腰身撒娇,“明日准备点兵诸事,等我交了差,就有时间多陪你说说话了。”
“交了差,你便可好生歇歇,这才是我盼着的。”延儿蹲下身,握住流年的手打量她眉眼,想说的话却梗在嘴边,只顾甜笑。
流年瞪着眼睛甚是诧异。看他这样子亦是不觉发笑:“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延儿噗嗤一笑,低下头不忍看她,缓和好一会才抬头:“方才娘亲说要选日子让我们成亲,我可终于要将你娶到手了。”说罢伸手去掐流年脸颊。
流年眼睛一亮,欣喜之情全数挂在脸上,急忙问道:“可当真?”
“如此着急嫁我?”
“哼。”流年扭过头不去看他,“谁说的?我才没有。”
“哈哈。”延儿将流年的头掰回来,沉声道,“看着我的眼睛,到底要不要嫁?”
“延儿哥哥这是在跟我求婚吗?”
“什么求婚?”
流年自觉失言,跟他说这干嘛!复又补一句:“这是在求亲吗?”
“傻丫头,十几年前就求过亲了,有信物为证,你跑不掉的。你就说嫁不嫁,嫁不嫁?”延儿说罢便来挠流年痒痒。
流年受不住,扑到延儿身上。延儿顺势便将她横抱而起惯性之下旋个圈,素白裙角层层扬起复又落下。四目交融,柔情似水,深情拳拳。
延儿不觉看呆了,喃喃自语:“差一点把你让到寇大哥那里,现在想来当真后怕。若没有你,我又该如何!”
流年勾住延儿脖子,倾起身子一个轻吻落在他额上:“纵使我忘了全世界,都还记得延儿哥哥身上的味道。可是你说让,便让得出去的?”
延儿心中一暖,不觉红了眼睛:“谢谢你爱我。”
“谢谢你如此宠我。”
延儿将流年放在桌上,捧起她的脸颊便吻上去。肆意扫掠着那香甜温存,热烈绵长,游过舌尖,划过皓齿。流年摩挲着延儿脊背,如泉青丝划过他指尖,一时忘情。夜已深重,一片寂静中,院子扑腾进来一只野猫颤颤几声喵叫,惊起蛙声一片。延儿猛然睁开眼睛,将流年放开:“太晚了,你早些睡,明日我早早便来叫你。”
延儿跌撞着奔出门去,急急闯进灿黄色月光里。微微拂过的凉风携着深重露水,抚上延儿额头和领口,这才使他完全清醒。他停下脚步,双手拄着膝盖喘下口气:杨延顺,你怎么又……
流年看着延儿奔出门去,脸颊潮红一片。她将脸深深埋进长发里心跳不止:江流年啊,江流年,你是疯了吗!
流年抱着枕头卷缩在床角,脑海都是延儿俊朗深邃的眸子。延儿哥哥温暖安心的味道,还在鼻翼间徘徊不去。昏昏沉沉一夜,睡得甚不安稳。
延儿躺在床上看床纱逶迤,想着流年仰头撅嘴的可爱模样,不知不觉淡淡笑意又挂上嘴角。这一夜,他闭上眼睛也好,睁开眼睛也罢,满满都是流年的影子,萦绕在心挥之不去,亦是未睡安稳。
晨鸡啼鸣第一声,流年忽地睁开双眼,起身穿衣梳洗。一宿未曾睡好,眼睛有些微肿,头也沉沉的。
她坐到桌案旁,翻看未写好的训练方案。看到延儿修改之处,不由得会心一笑:他们当真心有灵犀!
三月集训结束,两千人立在校场整齐划一,在阳光下威风凛凛,令人生畏。流年心中欢喜,三月的辛苦果然没白费!
流年命人搬来几面大铜镜,一字排开立在高台上,会心一笑:“大家抬头看看镜中之人,与三月前可有不同?”
映在铜镜里的一张张脸,比三月之前可谓脱胎换骨。黝黑皮肤下的坚毅不可阻挡,目光如炬,睿智坚定。耐力,毅力已不可同日而语。而精进的武功和灵敏的反应力,还有精确的判断力,这些都已经深深融入骨血,在举手投足间展露无疑。
“三个月的地狱淬炼,复又做了这些日准备,明日大将军点兵,可成竹在胸?”
“是,是,是。”两千喉咙吼出的坚定在校场回荡久久不散。
“可有信心让大将军看到我大宋开国以来最精锐,无人可挡的骑兵队伍?”
“有,有,有!”银白枪头直指长空,鲜红穗头闪耀是我两千忠豪,誓死保卫家国的信念。
次日,杨将军下朝回来,直接回府将官服换成一身铠甲。那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杨无敌,双目凛厉不怒而威,看向杨夫人的眼神却瞬时柔软下来:“夫人要不要跟为夫去军营瞧瞧?”
杨夫人眉头微锁:“今日如此正式,可是营中有什么事情?我去军营又做什么?”
“是有大事。你就不好奇,我们女儿这三月来的训练成果?”
杨夫人心领神会,换上一身正装,便和杨将军去了军营。
诺大的校场,军旗迎风而立,几万军士围在四方,个个身披战甲,腰挂长剑。军容齐整,精神抖擞,就连甲胄撞击之声都丝毫不乱。
众将士都在等待点兵开始,今日是流年和她那两千骑兵的主场,是流年向杨将军和整个杨家军交差的日子。
流年先前单挑骑兵精锐,一战成名。训练手段狠绝不留情面。军中无儿戏,且军纪严明,她狂妄到敢立下军令状。全营之人都在等着看,看一个丫头片子凭什么,看她到底确有真招,还是会被军法处置。
杨将军携着杨夫人站在高台,七郎八虎端立两旁。一声令下,战马嘶鸣而起,霎时间尘土飞扬。
一匹匹战马奔来,井然有序。接连漂亮的飞跃,越过一个个障碍。马上之人踩着马蹬跃上马背,拉满强弓,丝毫未有迟疑,万箭齐发直中靶心。速度之快,迅雷不及掩耳,却无一失误。战鼓雷鸣不止,战马潇潇,马蹄锵锵,气势如虹。嗖嗖嗖,箭如蝗飞,如暴雨急落遮天蔽日,以断山裂地之势,直射移动箭靶,瞬间将箭靶打烂,却没一只箭落地。
与此同时,四面箭雨射来。千钧一发之际,骑兵身披的特制披风借风扬起,挡落背后冷箭。他们凭借精湛马术和灵活反应力,人马合一,轻盈避躲四方飞箭。阵法摆开,电光火石之间长剑击落飞箭。战马以风驰电摩的速度狂奔,合力冲出重围,未伤几人。
四方将士早已目瞪口呆,心惊胆寒。杨将军眼角眉梢微扬,挂着浅浅笑意。
收拾好战场,便是大比武。挑战者皆是三郎和四郎从营中选出的精锐,刀枪剑戟,徒手摔跤轮番上阵。观看之人皆提着心,大气不敢喘,双目不敢移。
这两千骑兵勇猛无敌,耐力非常。出招快准狠,使对方毫无喘息机会,立时便可毙命。
兵者诡道也。虚者实之,实者虚之。武功在勇猛之上,智慧与武功并驾齐驱,技巧为致胜法门。虚实变化之间,使对手思之不及,扼住对手要害,一招制敌,无人可挡,同时也可以一当百。
几轮比试结束,当真赢得漂亮,四方欢呼雀跃,吼声震天。杨将军立时放声大笑,肩膀随着笑声微微抖动:“好!哈哈。”
杨夫人看着一向严肃刚武的铁将军如此开怀。而她七郎八虎少年英雄,身姿挺拔,威风堂堂。放眼望去整个杨家军精兵强将,士气大盛。她从心间至眼底流露出的浓浓笑颜,亦慈亦坚。
流年眼中流光溢彩,脸上扬着笑。她一身葱白短打长靴过膝,头发高高束起,既精神又利落。噔噔噔踏着木梯跑到杨将军身旁,探身问道:“爹爹可满意?”
“哈哈,我很满意,做的好!”杨将军抚着胡须大笑。
“谢谢爹爹夸奖。”流年一兴奋便忘乎所以。随后对上杨夫人嗔怪的眼又蔫下来,试探问道,“那我的军令状?”
“我早毁了。”
“谢……谢谢爹爹。”流年说罢还不忘对大郎吐舌头。
大郎忍俊不禁,一指头戳过去:“没规矩,敢挑衅你大哥?”
流年一跺脚,撅着嘴吧看向延儿。延儿无奈对流年摊手,七郎见流年吃瘪,立时来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