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魂井下的第三张脸
题记:「当影子替你长出头颅,你就不再是旅客,而是地址本身。」
黑暗里,我听见颈椎在发芽。
先是一粒铜币大小的骨刺,从第三节椎骨破皮而出,带着冷铁味,顺着后颈往上抽枝;接着是第二枝、第三枝……它们交错成骨架,填补血肉,覆上皮肤——却不是我原来的肤色,而是一种被雪浸泡过的死狐灰。
我意识到:影子找到了替补,它正在“替我”造一颗新头。而我原本的头,被推向黑暗更深处,像被世界退档。
当黑暗退潮时,我坠进一口井。
井壁由乌木围成,木心嵌满铜镜碎片,镜面一律朝内,映出无数个“我”——但每个“我”都缺少不同部位:无眼、无口、无心、无性别……它们同时伸手,像要把下坠的我拆成补充零件。
当我掉进井里那一刻,我想我可能没什么想要做的,不如去阻止“新头”完全成型和找回自己原来的脸。即使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但心中总是执着着这样的想法,也许顺着这样做了,我可能就找得到我心中的答案了。
在下坠到第七秒时,井底忽现白光——那是一方水银状湖面。湖面站着我爹,他手里提着一盏完好黑雾灯,灯罩里却不再是雾,而是一颗仍在跳动的人头:我自己的。
爹把灯罩倒转,人头滚入湖心,溅起的水花凝成冰珠,反重力升回空中,排成一句由冰珠组成的句子:
「要脸,还是用命?」
冰珠句每升一寸,我后颈的新头就长一寸;等句子升到井口,新头将彻底取代我。
正当我想要抬手,想用虎口黑线再吸一次时,却发现自己再也“听”不见那条裂缝——失去心跳后,我与“门”之间的契约似乎断了联系。恐惧第一次实质化,像冰凉手掌攥住胃。
就在我想要放弃时,就在新头即将阖上最后一寸皮肤的刹那,井壁乌木忽然渗出鲜血。血滴落铜镜,镜面竟开始播放“未来的画面”——
——我立于一座高塔,塔下众生齐呼「林雪寂」;
——我抬手,塔塌,众人影子里同时升起无头躯体;
——我张嘴,却从喉咙里走出一个戴裂纹面具的“未来我”,他把手指竖在唇前:
「别急着 问我的 名字,先 偿还债务。」
画面戛然而止,血滴在我掌心,凝成一枚“血铜钱”,中间空心,正好能套住那枚铜色小篆「念」。
当血铜钱一套住「念」字时,虎口黑线猛地震动——我重新“听见”它,却不是心跳,而是一种更古老的节律:
——井本身的脉搏。
原来回魂井不是禁物,而是活物;它用镜面当瞳孔,用黑暗当肠胃,专门消化“被除名的孩子”。我若想在它体内夺回自己的头,就得先让它“认为”我是它的一部分。
我握紧血铜钱,把铜色小篆整个拔出虎口——像拔一枚逆鳞。剧痛让我眼前发黑,但换来的,是短暂“共井”权限:
我能操控井壁铜镜的“播放顺序”,从而改写下坠轨道。
代价:每改一次,我失去一段“关于自己身体”的记忆(第一次改写,我忘了左手曾经断过又愈合的疤痕;第二次,我会忘了右手食指握笔的茧……直到我忘记如何呼吸)。
此刻的我抬起头,对爹——或对井——发出无声怒吼:
「如果脸与命只能二选一,我选第三条路:把出题的人拉进试卷。」
爹的影子开始溶解,像被水冲开的墨,露出内里真正的“考官”:
——那是一团由无数无头人影叠合而成的“集体父亲”,他们同时开口,声音重叠成回音壁:
「林雪寂,你娘当年把你从井里抱出,就注定你要回来。
还债,不是选择题,是回家。」
我冷笑,把血铜钱按进自己锁骨下方。
「那就回家——」
「——带着整座井一起。」
我想我可能有了前进的方向。我双手拍向井壁铜镜,镜面水波一样漾开。
第一次改写:把所有“无眼的我”碎片,全部拖向湖底。
湖面立刻翻起漆黑水柱,像逆向瀑布,把爹的幻影冲得七零八落。
第二次改写:把“无口的我”排成阶梯,让我踩着它们,一路奔向井口。
就在我即将跃出井缘的一瞬,锁骨下的血铜钱忽然传来“叮”的裂声——
那是第三颗骨节长成的信号。
我回头,看见新头终于完整:
——狐灰色肌肤,
——铜篆「念」字嵌在眉心,
——嘴角带着我永远不会的、温柔到近乎怜悯的笑。
它对我无声张嘴,吐出一句唇语:
「谢谢你把身体,借给我。」
下一秒,井口轰然闭合,把我与它对调——
我被锁在镜面里,
它披着的我皮囊,站在井外,抬手对远处枯念林打了个招呼:
「雪寂,别怕,
我替你活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