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头影与黑雾灯
题记:
「名字被夺走的瞬间,我成了自己的旁观者。」
在我爹喊我“林雪寂”的那一秒,我听见自己颅骨里发出“咔”的轻响——像有人把一枚铜币嵌进了骨缝。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夜空为之一震。震感顺着我脚底的土地传开,柴房、枯念林、甚至更远处的山脊,同时掉下了一层灰白的“壳”。壳碎后,世界颜色更深了一分,仿佛有人偷偷把调色盘里的墨汁全数泼进了人间。
而我爹手里的灯罩里,那团蠕动的黑雾像被囚禁的兽,不断撞玻璃。每一次撞击,灯芯就亮出一瞬幽蓝,照得人脸发青。我看见雾里有细小的牙——成千上万颗,上下咬合,发出类似雪落血上的“叮裂”声,与方才林里的低语同频。
我想我必须弄清:为什么爹知道“林雪寂”?以及,我的影子为何无头?
这时,我曾经面目和蔼的村人却突然围成半圆,仿佛失去灵魂般麻木地,手持“镇魂木”碎片,像举火把,却无一物燃烧。他们把碎片对准我,齐声诵念——声音没有起伏,像钝锯来回拉木头:
「无念者,不可有名;
有名者,当归于无。」
诵到第三遍,碎片渗出暗红树汁,顺着他们指缝滴落,落地成细小的人形,无头,四肢修长,朝我爬来。
我想逃,可脚踝被什么抓住——低头,是我自己的影子。它失去了头颅,却长出一只手,五指由墨黑凝成,指节上闪着那枚铜色小篆「念」。它把我钉在原地,像告诫:逃也没用,你欠的债要在这里还。
而此刻黑雾灯突然炸裂。雾团挣脱灯罩,化作一张没有五官的脸,悬在半空,对我爹发出声音——那声音竟是我的嗓音:
「爹,我冷,把名字还我……」
我爹瞳孔骤缩,反手把残破灯罩砸向雾脸,怒吼:「你不是她!」
雾脸被击得四散,每一缕雾丝落地,便化作一面小小铜镜,镜面朝上,同时映出我的面孔——却无一相同: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口鼻流血、有的眉心裂洞。
最靠近我脚边的那面铜镜,忽然“咔啦”一声,镜面浮起一张嘴,唇色与我娘临终那天一样苍白。它轻轻开合,吐出一粒极小的光点,光点飘向我,落在虎口——一阵灼痛,我低头,看见那里多出一道黑线,像一条活门:
——它提醒我,从此以后,名字、影子、余念,皆可由此“门”进出,但我必须支付“等价之声”:每用一次,我会永远失去一种声音(心跳、呼吸、雨声、他人的呼唤……)。
我此刻不知道子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仿佛陷入了秘境般,只是本能抬手,对准爬得最近的无头小人。黑线裂开,一股风从“门”里吹出,风里夹着雪落血上的“叮裂”声。小人被风卷住,瞬间褪成灰白粉末,粉末里浮起一缕极淡的“余念”——画面只有三帧:
——它曾在林里吊死过一只狐;
——它把狐眼按进自己空洞的脖子;
——它学会用狐眼“看见”名字,于是追着我而来。
余念被吸进黑线,我虎口灼痛消失,耳边却忽然静默——我再也听不见自己的心跳。
世界安静得可怕,仿佛有人把我胸腔里的鼓手一刀捅死。
而我抬头望向爹,想喊,却发不出半个音节。他看着我,目光从震怒转为陌生的怜悯,像看一只注定活不过冬的雏鸟。
「林雪寂,」他说,「你娘走前留了一句话——若你听见雪在血上哭,就把你扔进‘回魂井’,别让你长大。」
他抬手,示意村人后退,自己朝我走近两步,伸出布满老茧的掌心。
「井已封了,」他低声道,「所以爹只能亲手送你回去。」
我读懂了他的唇语:回去——不是回家,是回“无念”。
就在我准备反抗孤注一掷,用虎口“门”再吸一次时,地面忽然渗出大股黑水——水势极快,瞬间淹没脚踝。那些铜镜被水吞没,竟一起发出齐声尖叫:
「把头——还给她——」
尖叫未落,我的影子从黑水里立起,像一截被剪断的丝绸,无声飘到我身后,空荡的颈腔对准我后颈,轻轻一贴——
冷意顺着脊柱往上爬。
我意识到,它在找“替补”。
下一秒,我眼前一黑,整个世界像被翻进背面——
最后一瞬,我听见“咔”的轻响,第二次,铜币嵌骨。
——那是我的颈椎,被影子锁上了新名字。
而远处,枯念林方向,忽然亮起一盏幽蓝灯芯,像在回应:
「雪寂,别怕,
林里还有更大的债,等着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