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兵校尉那张被光晕笼罩的脸,没有动。
但他周遭的光,凝固了。
空气像一块被冻住的、灌了铅的猪油,又冷又硬。
那句“沾酱吃”,像一滴腐臭的、黏稠的脏血,溅在了他那身永远干净的银甲上。
他不怒。
一个清洁工,不会对一只趴在尸体上、发出怪叫的蟑螂动怒。
只会……碾死它。
“萤火也敢与皓月争辉?”
天兵校尉的声音,还是那么干净,那么平,像一张打磨光滑的、冰冷的铁板,没有一丝情绪的褶皱。
“孽障,认命吧!”
他手中的三尖两刃戈,动了。
没有风声。
没有杀气。
只是那么轻轻地,往前一送。
快。
一种无法用眼睛捕捉、也无法用思维理解的,属于“规矩”的快。
疯虎的瞳孔里,那一点寒光瞬间放大!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驱动着他,将双爪交叉,护在胸前!
他身后那头巨大的血色虎影,咆哮着,做出了同样的格挡动作!
“铛——!”
一声短促到近乎压抑的闷响。
疯虎感觉自己的爪子,不是撞在了一件兵器上。
是撞在了一道……墙上。
一道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坚硬得不讲道理的墙。
那面墙,叫“天规”。
他爪子上那足以撕开熊王厚皮的力量,在那面墙前,像个痴傻孩童的撒娇,软弱,无力,可笑。
长戈的尖端,只是微微一顿,就顶开了他的爪子。
戈尖上附着的那层薄薄金光,轻而易-举地,刺穿了他体表的煞气护盾,就像烧红的针扎进一块冷牛油。
“噗嗤!”
利刃入肉。
长戈,从他的左肩刺入,右肋穿出!
没有血。一滴都没有。
伤口处,一片焦黑,金色的神圣力量像无数饥饿的、发光的蛆虫,疯狂啃噬着他的血肉和煞气,发出“滋滋”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呃……”
一股灼烧灵魂的剧痛,从伤口处炸开!
这不是他熟悉的、能让他亢奋的痛。这不是吃的!
这是一种……痛。
一种要把他从里到外都洗干净,把他这身让他得以存活的“脏污”,连根拔起的……酷刑!
【狂·噬痛】词条,第一次,失效了!
这痛,不能吃。
吃了……会死!
“啊——!”
疯虎发出痛苦的嘶吼,身体被长戈上蕴含的巨力带得倒飞出去,狠狠钉在了聚义厅的石壁上!
“轰!”
整个墙壁蛛网般裂开。
他身后的血色虎影,在这股神圣力量的冲击下,发出一声哀鸣,整个身躯被打得忽明忽暗,像一团即将被风吹散的血色烟雾。
天兵校尉手腕一抖。
长戈被抽了出来。
疯虎像一袋被掏空的、湿漉漉的垃圾,从墙上滑落,瘫在地上,胸口多了一个前后通透的、边缘焦黑的窟窿。
金色的火焰,还在伤口里烧。
好干净……好痛……
他的思维开始模糊,七窍里流出的黑血,一接触到那股金光,就“滋”地一声,被蒸发成了虚无。
天兵校尉缓步走来,银靴踩在满是碎骨的地上,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干净得……令人恶心。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那滩正在抽搐的烂肉,声音里没有半分波澜。
“规矩,就是规矩。”
“你这样的污秽,本就不该存在。”
他再次举起了长戈。
这一次,戈尖对准了疯虎的脑袋。
要结束了。
不。
不……
疯虎涣散的视线里,那张被光晕笼罩的脸,和他记忆深处,那些藏在云里,笑着看他家破人亡的脸,重叠了。
一样的。
都是一样的。
高高在上。
干净。
决定他的……命。
“认命吧……”
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响了。
认命?
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这些“干净”的东西能活得好好的,老子就得“认命”?
老子的仇……还没报!
那些骨头……还没嚼碎!
孩子的笑声……还没找回来!
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认命!
“不……”
一缕几乎听不见的、仿佛从骨头缝里挤出的气音,从疯虎那张满是血污和黑泥的嘴里,漏了出来。
“……不认……你的命……”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
那双眼睛里,所有的黑色漩涡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混浊的血红。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诡异,扭曲,像一个即将溺死的孩子,在水底露出的、最后一个天真的鬼脸。
他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那句“认命吧”的压迫下,终于……
“啪嗒”。
断了。
【施暴值:500/500】
【癫狂值:100/100】
够了。
都够了。
疯虎的意识深处,那个一直被他用仇恨死死压制的、最原始、最疯狂的开关,被他自己,亲手……按了下去!
主动消耗!
施暴值,清零!
癫狂值,清零!
融合!
不!
是献祭!
把他自己,献祭给自己那无尽的、要把整个世界都拖下地狱的……疯狂!
【癫狂·焚心】!
“嗡——!”
世界,吐了。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扭曲的血色,以疯虎为中心,轰然炸开,蛮横地覆盖了整个聚义厅!
天兵校尉身上那圣洁的金光,在这片血色中,像被泼了浓硫酸,开始剧烈地闪烁、扭曲,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疯虎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扔进滚油里的活虾!
他的四肢,开始不受控制地、以反关节的角度剧烈抽搐,骨骼发出“咯咯咯咯”的、令人牙酸的爆响!
一缕缕血色的火焰,从他皮肤下燃起,从他身上每一个伤口里蹿出!
他不是在燃烧。
他是在用自己的生命,自己的理智,自己的血肉,当做燃料!
场景,在扭曲。
墙壁像融化的蜡一样缓缓流淌,地上的骨山,仿佛活了过来,每一根指骨都在无声地张合,像一张张饥饿的嘴。洞顶渗下的水滴,在半空中凝固,然后争先恐后地,向上逆流!
空气中,那股干净的味道被彻底驱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混杂着铁锈、腐烂内脏和……焦糊灵魂的怪味。
最诡异的是声音。
“呜……呜呜呜……”
“嘎嘎嘎嘎……”
一阵阵若有似无的、孩童哭嚎与诡异嬉笑混合在一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不,是从墙壁里,从骨头缝里,从疯虎自己的喉咙里,同时响起。
那不是幻听。
是这片被疯虎的癫狂所污染的空间,本身发出的、病态的悲鸣!
“啊……啊……啊……”
疯虎跪在地上,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野兽般的嘶吼。
他的双眼,已经不是血红,而是两个纯粹的、不见底的、正在向外滴落黏稠血泪的……血洞!
全属性+40%!
技能范围扩大50%!
战纹融合,无冷却!
但……
每秒损失3%的生命值!
不可规避!
不可豁免!
这是……自杀!
天兵校尉握着长戈的手,第一次,绷紧了。
他那模糊的面容剧烈波动,流露出了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情绪。
惊骇。
他从未见过。
从未见过如此疯魔、如此不合常理、如此……丑陋的妖怪!
这不是单纯的力量。
这是纯粹的、不惜一切代价的……暴虐!
“死!”
天兵校尉不再犹豫,他将神力催动到极致,手中的长戈化作一道审判的金色闪电,朝着疯虎的天灵盖,暴射而去!
这一击,要将这片被污染的空间,连同污染源本身,彻底净化!
然而。
疯虎动了。
他甚至没有站起来。
就是那么跪在地上,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疯狗,四肢着地,猛地弹射了出去!
他放弃了所有防御。
放弃了所有技巧。
放弃了所有理智!
他现在,就是一团纯粹的、燃烧的、饥饿的……破坏欲!
【疯狂·乱舞】!
他整个人化作一道抽搐的、扭曲的血色残影,迎着那道金色闪电,不闪不避,狠狠撞了上去!
“噗嗤——!”
长戈,毫无悬念地,再次贯穿了他的身体!
这一次,是从他的右肩胛骨刺入,将他死死钉在了半空中!
焦黑的伤口,在癫狂的血焰灼烧下,非但没有扩大,反而诡异地蠕动着,像一张贪婪的嘴,试图将那柄长戈,一起“消化”掉!
“哈……哈……”
疯虎被钉在戈上,嘴里喷着混杂了血沫和内脏碎块的热气。
但他笑了。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天兵校尉,看着那张因惊愕而剧烈波动的光脸,咧开了嘴。
你抓到我了。
我也……抓到你了。
他的另一只爪子,那只完好无损的、燃烧着血色火焰的爪子,带着一股撕裂空间规则的、扭曲的疯狂,死死地,抓在了天兵校尉的胸前!
那里,挂着一枚古朴的、刻满了天道符文的银色兵符。
法则兵符!
就是这个东西!
就是这个硬得像王八壳子的东西,挡住了他的爪子!
就是这个东西,散发着那股该死的、“规矩”的味道!
“找到你了……骨头……”
疯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如同梦呓般的词句。
他五指,猛地发力!
“咯……吱……!”
骨骼碎裂声。
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法则兵符之上,以他爪尖为中心,裂开了五道细如发丝的、漆黑的裂痕!那裂痕里,没有光,只有纯粹的、能吞噬一切的虚无!
天兵校尉如遭雷击,整个身体猛地一颤!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痛。
不是肉体的痛。
是自己的“权柄”,自己的“规则”,被一只肮脏的、癫狂的爪子,硬生生……掰断的剧痛!
“你这……该死的……虫子!”
他发出了一声夹杂着暴怒与不可置信的咆哮。
疯虎根本不理他。
他只是死死盯着那枚正在碎裂的兵符,眼中的血洞里,流露出一种要把整个世界都生吞活剥的贪婪和狂喜。
他任由那柄长戈在自己身体里疯狂搅动,任由神圣的火焰灼烧他的五脏六腑。
痛吗?
痛。
好吃吗?
好吃!
他猛地将钉在自己身上的长戈往下一压,用自己的身体当杠杆,用自己的脊椎骨当支点,强行将天兵校尉从半空中,拉了下来!
他要和这个仇人,脸贴脸,骨贴骨!
他张开那张还在往外淌血的嘴,对着天兵校尉的脸,喷出了一口浓重的、混着血腥和癫狂的灼热鼻息。
“尝尝……你的骨头!”
在癫狂状态下,他暴涨的力量,竟然开始反压那高高在上的神明!
天兵校尉骇然发现,自己竟然……被这只疯兽,死死地、一步步地,压向了地面!
压向了那片由无数尸骸铺就的、污秽的、正在活过来的白骨之山!
疯虎那燃烧着血焰的爪子,在“咯吱”声中,越收越紧。
那枚代表着天道威严的兵符,上面的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