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凌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颠覆世界观的冲击从未发生。
他已经将那份足以让任何人崩溃的怀疑，用钢铁般的意志强行压回了心底最深处。
“领主大人，有个刚进游戏的新人，ID叫‘墨痕’，职业选的是法师。他昨晚在废墟区刷怪的时候，说自己不小心摸到了一块埋在地下的石碑，当场就跟断电一样昏了过去。大概两分钟后才醒过来，醒了就说自己脑子里多了一段……一段莫名其妙的记忆。”
凌策的眉梢微微一挑：“什么记忆？”
“像是一张……仪式流程图。”通讯那头的玩家语气也充满困惑，“他说那记忆非常清晰，关于一场叫‘七城联祭’的仪式，上面画满了各种螺旋状的符文，跟咱们之前在海底洞窟里看到的珊瑚纹路很像。他觉得这不像是游戏里的正常设定，就主动上报了。”
凌策的瞳孔骤然收缩。
七城联祭！七座管理终端！
“立刻带他来中央控制室，另外，把娜迦也叫过来。”
命令下达，不到五分钟，一个面容斯文、戴着无框眼镜，看起来更像学者而非玩家的年轻人，在一名哨兵的带领下走进了控制室。
他就是墨痕，神情中带着一丝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与不安。
娜迦也紧随其后，看到凌策凝重的表情，她知道又有大事发生了。
“把你脑中的东西，画出来。”凌策指着桌上的战术绘图板，言简意赅。
墨痕点了点头，拿起电子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在屏幕上行云流水般地绘制起来。
他的手法极为熟练，仿佛已经画过千百遍。
复杂的螺旋符文、能量流动的走向、祭祀节点的排布……一幅完整而古老的仪式图谱，迅速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娜迦凑上前，只看了一眼，便捂住了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这是我们部族最高阶的传承秘典！只有历代大祭司才有资格接触……一模一样，连这个能量节点的偏转角度都分毫不差！”
谜底，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凌策心中最后一块拼图被安放妥当。
这些玩家，根本不是什么随机召唤的异世界灵魂。
他们就像是散落在宇宙中的特定频率的收音机，而自己的【天灾领主系统】，就是一台超大功率的发射塔。
当系统开启时，只有那些灵魂频率与这个世界、与灰雾、与珊瑚骨产生“共鸣”的个体，才会被精准地“选中”，拉入这个名为“末世”的服务器。
墨痕，恰好就是那个与“大祭司”记忆频率高度适配的灵魂。
“老子开的是服务器，不是慈善堂！”凌策低声自语，既然是服务器，那就有规则，有漏洞，有可以反向利用的后门！
他不想再被动地接受系统的一切，他要主动出击，搞清楚这台“服务器”的底层逻辑！
“铁锤！”凌策接通了工程队的频道。
“领主，有何吩咐！”铁锤洪亮的声音传来。
“给你个新任务。拆了中央净水站，用回收的A级合金，给我搭建一个环形的导电力场框架，内部空间直径二十米。我要你把我们手头所有的珊瑚碎片，全部嵌入框架内壁，再把从深喉那里缴获的罗盘残骸接上能量供应器，做成一个残波发生器，放在力场正中央。”凌策的语速极快，思路清晰得可怕，“我要你……给我复刻一个海底洞窟！”
他要建造一个“意识共振实验场”！
“领主，这玩意儿……有啥用？”铁锤挠了挠头，虽然听不懂，但他知道照做就行。
“测试，”凌策的目光扫过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测试这该死的世界，究竟是谁的程序！”
他亲自设定了三项循序渐进的实验：
第一阶段，筛选五名与此事毫无关联的新人玩家进入实验场，观察他们的生理反应。
第二阶段，将已经深度异化的【狂战”]=”】置于濒死状态，测试他在灵魂最脆弱的时刻，是否更容易接收到来自“源头”的低语。
第三阶段，也是最危险的一步，他要尝试通过领主系统的辅助端口，向这个共鸣场内，反向发送一段自己编写的编码信号，看看是否会激起“源头”的回应！
半天后，在铁锤工程队惊人的执行力下，一个充满了粗犷工业风与诡异神秘感的实验场拔地而起。
环形金属框架上，幽蓝的珊瑚碎片如同无数睁开的眼睛，中央的罗盘残骸嗡嗡作响，释放出与海底洞窟内完全一致的13.7Hz共振波。
首轮实验开始。
五名被选中的新人玩家走进实验场，不到一分钟，四个人便捂着头，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纷纷报告出现严重的头晕和耳鸣。
唯独墨痕，他站在力场中央，起初只是微微皱眉，但三分钟后，他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身体一震，双眼猛然睁开！
那双眼睛里不再是属于玩家的好奇，而是一种古老、深邃的漠然。
他张开嘴，用一种艰涩拗口的古老语言，吟诵出一段庄严而悠长的祷文。
“那是‘迎神词’！”娜迦在观察室里惊恐地叫出声，“是我们部族迎接神明降临时，由大祭司吟诵的祷文！它怎么会……怎么会在一个外人脑子里？！”
祷文吟诵完毕，墨痕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彻底晕厥。
凌策没有理会娜迦的惊叫，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监控屏幕上。
就在刚才，墨痕的脑电波峰值，与罗盘释放的13.7Hz共振频率，达成了一次完美无瑕的谐振！
一个疯狂而合理的推论在他脑中成型：玩家之所以悍不畏死，或许根本不是因为他们神经大条，而是因为他们的“意识”或“人格”，本就不完全属于他们自己！
他们只是承载着另一端“备份人格”的容器！
每一次死亡，只是容器破碎，系统再从那个名为“终端网络”的云端服务器里，重新下载一份人格数据，灌注到新的身体里！
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工具人”！
凌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冷酷地启动了第二阶段实验。
当晚，【狂战”]=”】被指派了一项近乎必死的高危任务——单人深入废弃地铁线路的最深处，击杀一只新出现的E级畸变体“腐肉巢母”。
战斗画面被实时传回控制室。
所有人都看到，那个曾经的精英战士，如今的疯子，在面对巢母那足以撕裂坦克的利爪时，竟然放弃了所有闪避动作。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任由那腥臭的利爪狠狠贯穿了自己的胸膛。
死亡降临。
但在系统规则里本该瞬间消散的灵魂虚影，这一次，却在原地滞留了长达18秒！
就在这18秒内，凌策通过布置在【狂战”]=”】身上的微型远程监听设备，捕捉到了一段清晰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对话片段，那声音不属于任何已知语言，更像是一段冰冷的系统进程汇报：
“……编号X12已注销……欢迎X01接入……权限校验中……”
话音刚落，避难所内，包括中央控制室在内的所有电子屏幕，在一瞬间同时闪烁，并强制弹出了一行猩红的、令人心脏停跳的文字：
【GM身份覆写进程：1%】
“终止实验！”凌策猛地一拍控制台，眼中杀意毕现，“关闭罗盘连接，立刻将【狂战”]=”】的复活点设置在电磁屏蔽舱内，24小时强力磁场监禁！”
警报解除，控制室内一片死寂。
零言走上前，神色前所未有地严肃：“领主，这太危险了。我们正在触碰一个无法理解的领域，我建议永久停用所有与珊瑚骨相关的研究。”
“不。”凌策却摇了摇头，他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我们不能等着别人来格式化我们的服务器。在它动手之前，我们必须先搞清楚，这台服务器到底是怎么开机的！”
他走到实验台前，取过那块墨痕带回来的、刻着仪式图谱的石碑残片。
这东西与娜迦的珊瑚碎片不同，它似乎蕴含着更核心的“规则”。
凌策深吸一口气，将这块残片狠狠嵌入了领主系统的辅助接口插槽！
系统界面一阵剧烈的抖动，发出了过载的警告。
凌策无视警告，双手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输入了一行全新的指令：
【指令：模拟‘七城联祭’序列】
【功率限定：10%】
“确认！”
嗡——！
刹那间，整个第一避难所的灯光开始疯狂地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空气中，一粒粒淡蓝色的光尘凭空浮现，如同夏夜的萤火，又像是坠落的星辰，缓缓向中央控制室汇聚。
光尘在凌策面前凝聚，最终形成了一道模糊的人形光影。
它的轮廓酷似骨语者大祭司深喉，但气息却要古老、威严千万倍。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有一句话，如同烙印般直接铭刻在凌策的意识深处：
“若你想唤醒沉睡的GM，代价是……点燃一座城的灵魂。”
话音落下，光影骤然消散。
凌策面前的系统界面剧烈震荡后恢复了平静，但在系统功能列表的最深处，一个原本灰暗无比的隐藏选项——【追溯灵魂源点】，其亮度悄然提升了一截，但依旧处于无法激活的锁定状态。
无人知晓，就在这一刻，远在千里之外的北郊海底。
那座被骨语者世代守护、早已沉寂多年的巨大珊瑚钟楼顶端，一枚早已锈蚀得不成样子的古老齿轮，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咔哒”轻响，极其缓慢地，转动了微不足道的一格。
仿佛某个早已停摆了无数个纪元的古老程序，终于收到了一声来自遥远未来的……重启信号。
晨雾尚未散尽，中央广场上却已是灯火通明，机器的低吼声与玩家们的喧哗交织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