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金刚镖局总镖头武大猷头戴栗色礼帽,身着蓝青对襟绸缎马褂,反剪双手站在二楼阳台,马褂左胸位置佩戴一枚红铜质地的椭圆形阳刻魔杵徽章,煞是引人注目。
作陪的那位三十岁上下年纪的儒雅男子,便是齐燕会馆副会长朱子兴。
虽说年龄不大,但他两鬓已经隐约有几绺白发,与乌黑的头顶形成显著反差。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年龄跟齐燕会馆的高隆玉会长相仿呢,实际上,高会长年长正好年长他十岁。
“时间差不多了,各位会长估计已经在路上了。”朱子兴低头看了一眼吊在胸前的华生牌怀表,半是对自己,半是对身边的武大猷轻声说道。
“不急,相信各位青岛工商界精英同样非常重视这次难得的宴聚,大家应该会准时光临。”武大猷含笑道。
“嘿,看,他们来了!”朱子兴拍手叫道。
武大猷、朱子兴一前一后走下楼。
恭候在旅社门口两侧的,是六个面孔清秀的男堂倌,看到沉稳走下楼梯的二人,他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敬畏。
其中一个娃娃脸的堂倌因为紧张,下意识地提了一下裤腰,这个动作被身边的同伴用眼睛的余光看了去,想笑却又不敢,结果就憋在那里,露出奇怪的表情。
这时一辆古铜色福特轿车停在门口,齐燕会馆会长高隆玉下车走进来,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青年,女子在前,男子紧随其后。
女青年是一个十八九岁年纪的水灵女子,颀长的脖颈上坠着一片啤酒色心形琥珀,身形苗条,身着蓝白色短袖旗袍,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嘴巴浑圆,冰清玉洁。
她左手握一本什么书,右手拎一只素色坤包,她这年龄段常见的手推波发型,旗袍搭配皮草披肩,不施粉黛,却煞是俏丽动人。
紧随她身后的男子不时翕动一下鼻翼,仿佛嗅到了清幽幽的体香。
男青年不超过二十五岁,身着西装,右侧嘴角略见下垂,就像在故意撇嘴,刻意控制着眼珠的转动,有些蜡黄的脸仿佛透着阴郁,跟所系领带的颜色倒是有几分相似。
“这位是齐燕会馆高会长。”朱子兴左手一伸。
“大猷幸会高会长。”武大猷迎前一步,不知何时已经脱下礼帽,手持礼帽抱拳道。
“幸会武先生。这是犬子旭乾、小女品英。旭乾、品英,你们两个快来见过武先生。”高隆玉看了武大猷胸前的徽章一眼,边说边还了一个礼,然后不自觉地用两根手指捏了一下鼻子。
高品英悄悄观察面前这位传奇人物,只见他脸色黝黑,面孔坚毅,身材魁梧,隔空便能感到一股凛冽寒意。
“小女品英给大侠请安。”
“大侠?”武大猷一怔。
“怎么能用小说里那些话称呼叔叔,要叫武叔叔。”高隆玉嗔中带笑捏住高品英的胳膊,将她拉近了一些,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小女虽谈不上饱读诗书,但算是个货真价实的文学青年,平日里喜欢读些古今中外的小说,特喜狭义,别的不知,我就知道《三国》《水浒》《荡寇志》这些小说都是摆在小女的书架上的。”
“难怪令嫒一见面就称我大侠,要是我猜得没错,你肯定读过《三侠五义》了。说说看,依你之见,我像三侠当中的哪一位呢?”武大猷笑着问道。
“这个……应该是白玉堂吧。”高品英脸一红。
“呵呵,为什么?说来听听。”武大猷含笑说道。
“武大侠肯定也像白玉堂那样,除暴安良,为国为民。”高品英不假思索地答道。
“呵呵,有趣,有趣。”武大猷爽朗大笑。
被高品英抢了风头的高旭乾稍微有些不悦,瞅准机会发声道:“向武先生请安。”
“副会长璋瓦双喜儿女双全,真是有福之人呐。”武大猷听了高旭乾的话后眼光变得深沉冷峻,笑意一敛。
“此人大有魅力,但莫测高深,以后还是少打交道的好。”高旭乾暗自寻思。
这边正寒暄间,门外缓缓驶来一辆黑色庞蒂亚克轿车,车子停稳,下来两人。前头的是来自广东香山的广东会馆古成章会长,后面则是来自东莞的何永生,两人虽然来自南国,却是“南人北相”:都是身材高挑,除了稍微瘦些以外,个头跟齐燕会馆的两位会长颇为相仿。
他们两人之间要说有什么差别,那就是古成章是双眼皮,而何永生不仅是单眼皮,还是典型的三角眼。
两人齐声叫道:“武先生吉祥,高会长、朱会长也一齐来啦。”
高隆玉、朱子兴连忙起身行礼。
这时高旭乾和高品英走近来,轻轻鞠躬,高品英道:“小女品英拜见两位叔叔。”
古成章、何永生分别抱拳作揖。
“高公主不愧大家闺秀,出息得越发漂亮了。”古成章看了高品英一眼,由衷赞叹起来。
“高公子还是当高会长的秘书么,有没有晋升一二呢?说到底秘书一职,也就是个账房先生而已,少一个你不少,多一个你不多,要好好表现,说不定高会长有朝一日指派你去一个公司当管事,亦未可知。”见古成章对着高品英说话,何永生便冲高旭乾开了涮。
高旭乾之前见过关东会馆的两位几回,虽然算不上多么熟悉,但彼此都是知根知底,满以为他们这种场合会对他客气点儿,没想到这姓何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让他很是头大了片刻。
同时心里又禁不住一阵懊恼,因为何永生虽然尖酸了一些,但说得没错,他一直无缘晋升,根本就是养父高隆玉还不够信任他。
“信任?”想到这两个字眼儿,他不觉心里一沉,在高家的种种屈辱奔腾而来……但此时此刻,纵有一万个不满,他也不能表露出来,只好这边生养父的闷气,那边诅咒何永生吃饭把嘴巴烫烂,最好连舌头都烫掉才好。
“我祝你啃骨头把牙齿硌光,喝汤把舌头烫烂才好。”这是他的心声。
大家在一张茶几两旁落座,品茗禅聊,话题自然转到了尚未露面的三江会馆两位会长身上。
忽听街上又传来一阵轿车刹车的声音。
从一辆雪铁龙轿车上下来两个人,前面一位未见其人,却先见一根桐油颜色的竹杖伸出车外,这竹杖的主人四十来岁年纪,生着络腮胡须,脸色似乎也像桐油黄中带黑,目光如炬,敢情这位便是三江会馆的周季芳会长。
后面一位面皮白净的中年人不胖不瘦,满脸堆笑,两眼呈一条线的形状,若不看仔细会以为笑眯了眼睛,其实这整张笑脸上只有眯成一条线的眼睛里正在往外射出凌厉的光芒,敢情是其副会长丁敬臣了。
“两位会长吉祥!”
“两位会长久违了!”
“武先生吉祥!高会长、朱会长吉祥!”
“呀,周会长!丁会长!”
“古会长!何会长!”
“哈哈哈哈!”……
宾主、老朋新友们以热情洋溢的声音互相问候致礼,次第上楼。
那个娃娃脸堂倌对身旁伙计耳语道:“高家公主好俊俏呐,脸蛋儿生得跟仙女儿一般!不知哪个混小子要有福了!”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些女子可是我们这等人好议论的?快闭嘴吧你!”身旁伙计没好气地回他一句。
大家刚登上二楼,这时楼梯口那儿传来一阵夹杂着大呼小叫的骚动。
众人还在发愣,但见楼梯口上先冒出一颗圆乎乎的脑袋,满头茂密乌发像晃动的黑色火焰,散发着力量的光芒,紧接着一个腰佩镖囊、戴副墨镜的青年男子悠悠飘了上来。
武大猷抿嘴不语,齐燕会馆的朱子兴副会长脸上也浮出一抹笑意,其他几位会长则面面相觑:
“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