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近,万籁俱寂。
县城西郊,废弃矿坑如同蛰伏的巨兽,在惨白月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夜风穿过枯槁的灌木和空洞的矿洞,发出似哭似笑的呜咽,空气中铁锈、尘土与那股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交织,令人脊背生寒。
秦垣、孙有为、宇文独二三人伏在矿坑边缘的乱石之后。
宇文独二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低声道:“就是这里,里面岔道繁多,古怪的很。”
孙有为抽了抽鼻子,脸色凝重:“阴煞怨气浓得化不开,还混着药石腐朽的怪味。老秦,此地凶险,不可不察。”
秦垣并未立刻行动。
他凝视着那黑洞洞的矿坑入口,眉头微蹙。灵识延伸过去,竟然被一股子怪力驳回。
“情况不明,不宜妄动。”秦垣沉声道。
言罢,他竟从袖中取出一张裁剪粗糙、却隐隐流转着灵光的黄表纸。只见他指尖青光凝聚,以指代笔,飞快地在纸人上勾勒出简单的五官与四肢轮廓,最后并指一点,低喝一声:“一点真灵,听吾号令,去!”
那纸人仿佛被注入生命,轻轻一颤,随即从秦垣掌心飘起,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悄无声息地向着矿坑入口飞去,瞬间没入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
孙有为和宇文独二都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纸人消失的方向。时间一点点过去,矿坑内死寂依旧,只有风声呜咽。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孙有为有些按捺不住:“怎么还没动静?”
他话音未落,只见矿坑入口处黑影一闪,那纸人竟晃晃悠悠地飘了回来!
只是,去时还算完整,归来时却已残破不堪。
纸人身躯被撕裂大半,仅剩一丝纸屑相连,一条“手臂”不翼而飞,灵光黯淡到了极致,仿佛随时会溃散。
它摇摇晃晃地飞回秦垣掌心,微微颤动一下,便彻底失去了所有灵性,化作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破败的黄纸。
秦垣看着掌心残破的纸人,眼神彻底冰冷下来:“内有极厉害的阵法,纸人灵性几乎被瞬间绞杀,未能深入,也未能传回任何有效信息。”
孙有为倒吸一口凉气:“连探查都如此艰难?这魔头老巢,果然是龙潭虎穴!”
秦垣将残破的纸人收起,目光再次投向那黑暗的矿坑,语气斩钉截铁:“阵法虽凶,却非无解。既然无法取巧,那便强闯。宇文兄,指明大致方向。孙道兄,随我破阵。务必小心,里面恐怕不止司徒恶一人。”
孙有为闻言,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激起了好胜之心,他拍了拍腰间的符囊,嘿嘿一笑:“管他什么阵法,道爷我今天就给他来个硬碰硬!宇文老弟,前面带路!”
宇文独二重重点头,猫着腰,凭借之前模糊的记忆,引领着二人从一侧较为隐蔽的斜坡,小心翼翼地潜入矿坑。
坑内阴暗潮湿,脚下的碎石和湿滑苔藓更添几分险峻。借助孙有为打出的一道微弱照明符光,可见岩壁上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前行不过百余步,前方果然出现三条岔路。
这一次,无需秦垣指示,三人都能感觉到,中间那条通道散发出的阴煞怨气与那股怪异的药味最为浓烈,几乎凝成实质。
“就是这边了!”宇文独二肯定道。
三人收敛全身气息,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潜入中间通道。
越往里走,空气愈发冰冷刺骨,那股混合着腐败药草和淡淡血腥的气味几乎令人作呕,浓郁到仿佛能黏在皮肤上。
脚下的地面也从碎石变成了某种黏腻的、踩上去微微下陷的土层。
拐过一个急弯,借助孙有为指尖再次亮起的、更为集中的照明符光,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显然是后期人工强行开凿出的石室,呈现在他们面前。
而石室内的景象,让早有心理准备的三人,瞬间心神剧震。
孙有为更是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低沉的咒骂:“他娘的……这司徒恶,该千刀万剐!”
石室中央,矗立着一个一丈多高的诡异造物。
它大致呈人形,却是由无数苍白、肿胀、明显属于不同孩童的肢体、器官强行拼接缝合而成!
几条属于不同孩子的手臂以扭曲的角度镶嵌在躯干两侧,腿脚更是胡乱组合,支撑着那不成比例的庞大身躯。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那躯干的正面,竟然镶嵌着几张孩童痛苦扭曲的脸庞,他们眼睛圆睁,嘴巴无声地张大,仿佛被永恒的恐惧凝固。
一些关键的连接处,插着漆黑如墨、刻满诡异符文的骨钉,丝丝缕缕黑红色的怨气如同活物般在这些肢体间蠕动、穿梭,发出极其细微、却直刺灵魂的哀嚎声。
“这他娘的,是百婴傀!”孙有为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这魔头……竟然真的在炼这等有伤天和的邪物!这得要残害多少孩童?!”
宇文独二双目瞬间赤红,呼吸粗重,握着短匕的手因极度愤怒而剧烈颤抖。
他死死盯着那怪物,仿佛能从那些残肢断臂上,看到每一个被他救出的孩子曾经遭受的痛苦,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秦垣面沉如水,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
在他的灵视中,这“百婴傀”不仅仅是一个邪物,更是一个由无数破碎灵魂哀嚎交织而成的怨气核心。其炼制手法之歹毒,怨气之深重,实属罕见。
这司徒恶,已绝非“魔头”二字可以形容。
“百婴傀”静静地站立着,尚未被完全激活,但那股凝聚了无数童魂怨念的冲天煞气与令人作呕的腥臭,已然充斥着整个石室,连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
“冷静!”孙有为虽然也心头骇然,但他毕竟是玄门正宗出身,强压下不适,低声喝道,“这玩意儿怨气冲天,但似乎还差最后一步才能‘活’过来。先找线索,别惊动了它,或者可能存在的其他东西!”
三人强忍着眼底翻腾的怒意与生理上的不适,开始分头在石室内仔细搜索。
孙有为在石室角落发现了一个石臼,里面是尚未用完的、漆黑如墨且散发着刺鼻腥臭的药膏,他沾了一点在指尖捻了捻,脸色难看:“是‘锁魂胶’,混合了尸油和几种至阴毒草,用来保持这些……器官的‘活性’和怨气不散。”
另一边,宇文独二强忍着恶心,翻查着一个靠在墙角的、用兽皮和破布覆盖的破烂木箱。
里面除了一些零散的、沾染着暗红污迹的邪异工具外,他在箱底摸到了一种冰凉、滑腻、带着诡异弹性的触感。
他猛地将东西抽了出来。
是一本册子,封面和书页竟然是以一种灰白色、带着细微纹理的皮革鞣制而成,触手阴寒,仿佛能吸走人手上的温度。
“恩公!你看这个!”宇文独二声音沙哑,将册子递给秦垣。
他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那册子本身带来的不适。
秦垣接过册子,那冰冷的触感让他眉头微蹙。
翻开封面,里面的字迹是用一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液书写的墨水写就。前半部分,如同冰冷的账簿,罗列着一行行令人发指的记录:
“王丫,庚申年七月初三生,取双目,气绝。”
“李狗儿,丙辰年腊月廿一生,截左臂、右腿,残躯弃之。”
“李超,戊午年五月十五生,心尖血三滴,濒死,留之备用。”
秦垣看的双眼赤红,这每一行字,都代表着一个被摧残的幼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