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不宜久留，阴寒刺骨，于孩子们恢复不利。”秦垣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并非商议，而是陈述一个事实。言罢，他竟从自己那看似朴素的青布道袍内衬中，取出了一个布囊，递给宇文独二。“去找一处能遮风挡雨的院落，不必奢华，但求干净稳固。速去速回。”
当初郭家给秦垣的巨额银行卡，他一点没动，而且在与郭家决裂时，已经放置在桌上。这些，秦垣省吃俭用攒下来的私房钱。
宇文独二接过布囊，入手一沉，他愕然地看着秦垣。这位年轻道长行事果决，竟还随身带着如此“俗物”，且毫不犹豫地拿出，只为安置这群与他萍水相逢的残疾孩童。
他喉咙滚动，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重重一抱拳，转身便冲入了寒风之中。
孙有为在一旁眨了眨眼，凑近秦垣，压低声音：“嘿，老秦，没看出来啊，家底还挺厚实？”
秦垣淡淡瞥了他一眼：“些许积蓄，以备不时之需。”
他并未多言，目光再次投向那些孩子，尤其是那个双腿扭曲、曾爬出来保护宇文独二的男孩，以及那个双目失明、气息最为微弱，被宇文独二称为“小石头”的孩子。
约莫一个时辰后，宇文独二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恩公，找到了！就在两条街外，是个独门独户的旧平房，虽然家徒四壁，但屋顶墙壁都完好，我付了三个月租金。”
事不宜迟，三人立刻动手。
秦垣和孙有为以自身袍袖为担架，小心翼翼地搬运那些行动不便的孩子，宇文独二则背起两个，抱一个，来回奔波。
新的居所果然如宇文独二所言，虽陈旧简陋，泥土地面，四壁空空，但门窗紧闭后，那刺骨的寒风终于被隔绝在外。
宇文独二不知从哪又弄来几床打着补丁却干净的旧被褥铺在炕上，孙有为则贡献出自己包袱里几乎所有的干粮，又指挥着宇文独二用破瓦罐烧起了热水。
当小小的土炕被烧得温热，孩子们裹着被子，捧着热水，蜷缩在相对温暖的室内时，那股萦绕不散的死亡气息，终于被一丝微弱的生机所取代。
屋内，一盏宇文独二买来的廉价油灯被点燃，豆大的火苗摇曳着，驱散了一部分阴暗，也将每个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这些孩子，还是需要进一步医治……”秦垣沉默，他准备让宇文独二再找找医师。
“我来，我懂医术。”
孙有为径直走到昏睡的小石头身边，再次蹲下。
他从包裹里中取出一个针囊，摊开后，里面是长短不一、细若牛毛的玉针。
“我需要为他行针，疏通部分淤塞的头部经络，或许能唤醒一些被封存的记忆，也能缓解他神魂的痛苦。”孙有为对围过来的宇文独二和秦垣解释道。
孙有为看得啧啧称奇：“老孙，这医道你也精通？”
“我有个师叔，是道医。”孙有为提起玉针，稳如磐石。
他凝神静气，指尖拈起一根最细的玉针，玉质温润，在油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出手如电，却又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玉针精准地刺入小石头头顶的“百会穴”，以及周围几个关键的安神定魄的穴位。
玉针入体，小石头身体微颤，却并未醒来。
孙有为指尖萦绕着极其微弱的青色灵光，顺着玉针缓缓渡入，如同最精细的工匠，小心翼翼地梳理着那团混乱、黑暗且被强行禁锢的记忆碎片。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孙有为的额头很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了不起！”秦垣略懂医术，能看出这套针法的不凡。
这十有八九是祝由科里的针法。
宇文独二和孙有为屏息凝神，不敢打扰。
时间一点点过去，油灯的灯花偶尔爆开一声轻响。忽然，小石头那空洞的眼眶中，竟缓缓流下了两行浑浊的泪水，他紧咬的牙关松开，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呓语：
“洞……好黑……冷的洞……”
宇文独二浑身一震，几乎要叫出声，被孙有为一把按住。
孙有为目光微凝，指尖灵光不停，低声引导，声音带着奇异的安抚与穿透力：“小石头，别怕，告诉我，你在洞里看到了什么？”
小石头仿佛听到了这来自安全彼岸的呼唤，破碎的记忆开始不受控制地涌现：“……吃人的……洞……西边……矿坑……”他的声音充满了恐惧，“……黑记……脸上……好大的黑记……他……他看着我们……笑……”
“是司徒恶！他脸上有块大胎记！”宇文独二压低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
小石头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身体也开始轻微挣扎，仿佛看到了更恐怖的景象：“……还有……黑影……没有脸的黑影！黑记……他跪下了……对黑影跪下……”
“跪下了？”孙有为眼中精光一闪。
“……红姑……祭品……快齐了……”小石头模仿着记忆中那模糊而敬畏的语调，声音扭曲，“……红姑……满意……”
“红姑？祭品？”孙有为猛地看向秦垣，“老秦，这……”
“是红姑教！又是旁门左道！”秦垣冷声说道。
旁门左道，三派十八宗。
红姑教和阴尸宗一样，属于左道三派里，行阴派的分支之一。
看来天下真的要乱了，旁门左道死灰复燃，越来越多的余孽开始行走江湖了。
孙有为也知道旁门左道，他的眼神已然冰冷如霜。
他加快了灵气的输入，稳定住小石头激烈波动的情绪。更多的碎片被翻出，关于矿坑内部隐约的路径，关于其他孩子被带走再也没回来的片段，关于那弥漫不散的血腥气和绝望感……
终于，小石头力竭，再次陷入沉睡，但呼吸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孙有为缓缓收回玉针，用袖口拭去额角的汗水。
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和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宇文独二脸色煞白，独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更大的愤怒：“司徒恶……他只是个爪牙？他抓孩子们，是为了当‘祭品’，献给那个什么‘红姑’？”
这个认知，比司徒恶是独立变态更让人心寒百倍！
孙有为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土墙上，震落些许灰尘：“他娘的！本以为只是个疯子，没想到背后还藏着一条毒蛇，不，是一窝！”
秦垣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寒冷的夜风涌入。
他望着西方沉沉的夜幕，那里，据小石头所言，是“吃人的矿坑”所在。
“线索已明，是旁门左道的余孽！”秦垣的声音在寒风中清晰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司徒恶必须尽快找到。他不仅是残害这些孩子的元凶，更是灭掉这些余孽，阻止更多惨剧的关键。”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宇文独二和孙有为：“今夜子时，我们便去探一探那西边的矿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