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肉随着长筷的提拉，颤悠悠地脱离了深褐色的汤面。
视觉上，肉皮泛着琥珀色油光，肌理间渗出细密金珠般的脂点，在灶火余晖里微微跳动；听觉里，是卤汁表面“咕嘟”一声轻响，气泡破开时裹着八角、桂皮与陈年老姜的浑厚回甘；触觉上，顾昀指腹隔着棉布手套仍能感到筷身传来的温热震颤——那是卤水在七十二小时文火中沉淀出的生命搏动。
晶莹的油脂顺着肉皮纹理滑落，滴回锅里，“嗒”一声闷响，激起一小圈涟漪，油星溅起时带着微烫的辛香扑上他的手背。
顾昀将肉码在面上，这是最后一份。
他在托盘边缘压了一张便签纸，上面只写了四个字：【任务完成】。
字迹清秀工整，透着一股子想要尽快银货两讫的疏离感。
对他来说，这是一场系统的强制交易，期限已到，契约终结。
端着托盘走出后厨时，沈砚正靠在那个专属位置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指节叩击实木的“笃、笃”声，像秒针在寂静里走得太急。
他今天没穿正装，领口松散，看起来像是刚从家里随变出门散步的邻居；可那袖口下露出的一截小臂线条绷紧如弓弦，腕骨凸起处，一道极细的银线正随着他脉搏微微明灭——是他三年前车祸后植入的生物反馈接口。
面碗放下，那张便签纸就在碗边最显眼的位置。
沈砚垂眸扫了一眼，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
他没有立刻动筷子，而是抬起头，视线在顾昀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顾昀想要往围裙口袋里缩的手上。
“完了？”沈砚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尾音却沉得像浸过卤水。
顾昀点点头，没说话，脚尖已经转向了厨房的方向，围裙布料擦过门框，发出沙沙的粗粝声。
沈砚轻笑一声，没理会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面，忽然站起身，长腿一迈，径直越过顾昀，走向了后厨连通的小院。
顾昀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要阻拦：“那是私人……”
“李师傅让我去的。”沈砚头也不回，熟门熟路地推开了后门。
后院里，一株老槐树正掉着叶子——枯叶坠地无声，却在他耳中放大成“簌簌”的干涩摩擦；风从巷口斜灌进来，带着青砖墙根下苔藓的微腥与初冬特有的清冽，拂过他汗湿的颈侧，激起一阵细小战栗。
树下，一口崭新的粗陶缸安安静静地立着，缸口蒙着一层未封的细棉纱布，布面浮着层薄薄水汽，触手微凉。
李师傅正拄着拐杖站在缸边，见两人进来，严肃地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木杖撞上青砖，“咚”一声钝响，震得人脚底发麻。
“老卤要想活，就得有魂。”李师傅的声音没了平日的玩笑劲儿，透着股庄重，“以前在红旗食堂，每起一缸传家的新卤，掌勺的都得往里封一样贴身的东西。这叫‘镇缸’，也是把心思沉进去。”
他看向沈砚，又看向顾昀：“小顾，你是主勺，这第一坛‘心卤’，得你先来。”
顾昀站在风口，槐树叶子落在他肩头，叶脉刮过布料，窸窣作响；他看着那口缸，粗陶表面粗粝微糙，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自己围裙口袋里那截温润的乌木。
系统并没有发布这样的任务，但这似乎是这个世界的某种规则，一种比系统数据更古老、更沉重的仪式。
他在身上摸索了一阵。
他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全身上下最贵重的，或许只有系统给的那把刀。
最后，他的手停在了领口。
他从毛衣领子里，拽出了一根红绳。
绳端系着一截乌木，黑得发亮，被摩挲得温润如玉。
指腹蹭过背面一道浅凹的“昀”字，像摩挲自己早已遗忘的胎记。
那是母亲去世前留下的半截刀柄，是他童年灰暗记忆里唯一的支点。
顾昀的手指在乌木上捏得发白，犹豫了很久。
如果是以前，谁碰一下这东西他都要拼命。
但现在，看着那缸散发着醇厚香气的卤水——那气味层层叠叠：头香是酒酿的微酸，中调是酱醪的咸鲜，尾韵却浮起一丝近乎乳香的甜暖，仿佛时间本身在呼吸——他忽然觉得，或许这里才是它该待的地方。
他解开绳结，手掌悬在缸口，松开。
“咚”的一声闷响。
乌木刀柄坠入深褐色的卤汤，转瞬不见，只余一圈缓缓扩散的涟漪，水面浮起几粒细小的花椒，在余光里微微晃动。
顾昀像是被抽走了一丝力气，肩膀微微塌了一些，喉结上下滚动，咽下了一口发干的空气。
“轮到你了。”李师傅看向沈砚，“你是唯一的食客，这缸卤能不能成，也看吃的人心诚不诚。”
顾昀刚想说不用，沈砚已经上前一步。
男人抬起左手，修长的手指搭上了右手手腕那块泛着冷光的机械表。
那是百达翡丽的孤品，顾昀在财经杂志上见过，据说价值能抵这整条巷子。
“咔哒”一声，表带解开。
沈砚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用随身携带的一把折叠刀撬开了表盘后盖。
零件崩飞，他从精密的机芯深处，抠出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芯片。
“这是……”顾昀瞳孔微缩。
“我的行程轨迹、名下所有流动资产的密钥，还有……”沈砚捏着那枚芯片，眼神沉得像要把顾昀吸进去，“实时心跳监测数据。”
那是掌控整个商业帝国命脉的钥匙，也是他生命的黑匣子。
沈砚手腕一翻，芯片划出一道抛物线，落进卤缸。
甚至没有发出声音，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和那截乌木沉在了一起。
“我的命，现在归你管。”沈砚拍了拍手上的金属屑，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顾昀猛地抬头，眼底第一次涌出了明显的慌乱，连呼吸都乱了节奏：“不行！这太贵重了，若是坏了……”
“坏了就坏了。”沈砚截断了他的话，上前一步，那股侵略性的气息瞬间将顾昀笼罩——雪松混着冷铁的气息强势压来，袖口掠过顾昀鼻尖，带起一阵微痒的风。
他的手按在顾昀的肩膀上，力道大得不容挣脱，“你用饭救我的命，我把命押在你这儿。很公平。”
不等顾昀再拒绝，沈砚直接抓起旁边的红泥，厚厚地糊在缸口，动作粗鲁又决绝；泥浆冰凉黏稠，沾上他指节，留下赭红色的印痕。
他拿过李师傅递来的刻刀，在那半干的红泥封口上，铁画银钩地刻下四个字。——昀砚同卤。
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顾昀的脑海中猛然炸开一阵刺耳的电流声。
【叮——检测到关键剧情道具融合！】
【【灵魂共振】天赋被动激活！】
【解锁隐藏剧情：【切片记忆碎片·初遇】】
眼前的景象毫无预兆地扭曲、破碎。
顾昀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耳膜嗡鸣，仿佛被塞进滚烫的卤汁里反复熬煮；视野边缘泛起焦糖色的光晕，身体失重般向下坠去。
强烈的失重感让顾昀脚下一软，踉跄着就要栽倒。
沈砚的瞳孔在那一瞬缩成针尖——不是怕他倒，是怕他松手。
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揽住了他的腰。
沈砚的胸膛坚硬滚烫，那股熟悉又陌生的雪松味冲进鼻腔，混着一点金属与汗意的微咸；顾昀的额头抵上他锁骨，听见一声低沉而清晰的心跳——“咚、咚”，竟与自己耳中残余的电流杂音诡异地同频。
“怎么了？”沈砚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呼出的热气拂过他耳后细小的绒毛。
顾昀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咸涩的汗珠滑进嘴角，尝起来像卤水收汁到最后那一滴浓缩的咸鲜。
他摇了摇头，视线逐渐聚焦，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正死死抓着沈砚腰侧的衬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布料被攥出深深褶皱，发出细微的“嘶啦”声。
他像是在溺水时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沈砚没有松手，反而顺势将他往怀里带了带，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贴上了他的后颈，安抚性地捏了捏——指腹带着薄茧，力道沉稳，皮肤相触处泛起一阵微麻的暖意。
就在这小院里的气氛粘稠得快要化不开时，巷口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声。
一辆漆黑的迈巴赫像一头无声的巨兽，缓缓驶入狭窄的巷道，车门上那个银色的“寰宇资本”Logo，在夕阳下折射出冰冷刺骨的光——那光锐利如刀，割裂了槐影与卤香交织的暖色余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