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基地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寂。
这种寂静并非空无一人，而是像暴风雨前沉闷的低气压，弥漫在每一条通道、每一个工作区间。
就连最底层的维护工程师，都能从上级紧绷的脸色和突然严格起来的流程中，隐隐感觉到某种山雨欲来的不安。
为了不引起大规模的恐慌，“量子共振核弹”的消息被参会几人死死捂住，封锁在最高层级。
但与之对应的，是所有拯救者常规任务的无限期暂停，以及系统接入通道的再次全面收紧。
这一次的限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彻底。
就连作为“减压阀”和“休闲区”的未央宫轻量娱乐系统，也变成了单向通道——只允许用户登出，严禁任何意识再次接入。
一道刻意的壁垒，将亿万意识体封锁在了虚拟世界之内，也将现实世界基地中的居民隔绝在外。
阴霾笼罩着每一个人。
对于那些依赖系统生存、尤其是地下社区中无所事事的人来说，无法接入系统意味着失去了主要的精神寄托和社交空间。
抱怨、焦躁、不安的情绪在基地底层如同瘟疫般蔓延。
很快，越来越多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个据说更安全、更先进，但此前门槛极高的“新系统”。
一时间，通往新系统的申请通道几乎被激增的请求淹没。
……新系统监控中心，李健看着屏幕上飞速滚动的准入申请数据，脸上难得地露出了轻松甚至可以说是愉悦的神情。
他侧过头，对身边肃立、表情恭谨但神色有些疲倦的郭力说道：“这几天累坏了吧，看你气色有些差啊！”
“回李总，可能是最近新系统申请数量太大了，熬得时间长了些，休息一会就没事了！” 郭力笑了笑，回道。
“嗯，没想到啊！压力，有时候是最好的推进剂。旧系统越是动荡不安，人们就越是渴望一个绝对安全的避风港。照这个势头下去，新系统全面取代旧系统的进程，将比我们预计的快上数倍。郭力，你的清醒和选择让集团很欣慰，这个结果，你有大功，但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再坚持几天。”
他语气略带一丝嘲讽地调侃道：“只是不知道孙平那个疯子，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妄图用一堆他们自己都快要抛弃的‘数据垃圾’来威胁我们？真是可笑。”
郭力微微躬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李总过奖了。说起来也是讽刺，复古社区那些人坚守的所谓‘传统’和‘独立性’，在现实生存压力面前不堪一击，反而成了推动集团计划的最大动力。”
他话锋一转，眼神中一丝诡异的迷离起来：“其实，从另一个角度看，如果孙平真的失去理智，在不周山以外的子系统引爆他的‘核弹’，那或许…… 正是我们将旧系统彻底‘扁平化’的最佳时机。混乱，意味着重建的秩序将由我们定义。”
他停顿了一下，面向李健，语气变得无比郑重和谦卑：“至于我，能有机会为李总效力，为新系统尽一份力，已是莫大的荣幸。感谢李总的知遇之恩和破格提拔。请您放心，只要我郭力还在这个位置上一天，新系统的所有管控权限，就是您一句话的事。”
这番表忠心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分析了局势，又表明了立场。
李健非常在意新系统的控制权，闻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深邃地看着郭力，抛出了一个更直接的问题：“很好。那么……你准备好，成为新系统真正的 ‘统帅’ 了吗？”
郭力闻言，仰起头，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仿佛憧憬又带着沉重责任的怅然，但很快便化为一片肃穆。
他挺直脊背，声音清晰而坚定：“李总，新系统的硬件架构、量子集群的负载阈值、核心代码的每一条规则，以及所有应急预案，我都已烂熟于心。我可以向您保证，一旦旧系统发生不可逆的崩溃，我能在最短时间内，组建起一支完全忠于集团、高效精干的新的拯救者团队，确保新世界的平稳过渡和绝对掌控。”
说着，他做出了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举动——他取出自己的个人终端，并且将一个存储着最新意识备份数据的小型加密存储器，一起双手捧着，郑重地递到李健面前。
郭力的声音低沉而诚恳，像极了赵承业办公室里，李健表示忠诚的那个举动。
李健看着郭力手中的终端和存储器，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
他没有伸手去接，但也没有出言拒绝。
他只是缓缓转过身，背对着郭力，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说道：
“好，很好。去忙吧。记住，新系统是重中之重，对我有大用，对新系统的准入筛选，要更加严格，绝不能允许任何心怀不轨或者人格低劣的杂质，污染这片最后的净土。”
“是！李总，我明白！” 郭力恭敬地应道，将终端和存储器放在旁边的控制台上，再次微微躬身，然后转身，步伐稳健地离开了监控中心。
直到郭力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通道尽头，李健才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落在控制台上那枚代表着郭力全部隐私和生命备份的终端与存储器上，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勾勒出一个充满掌控感和深意的、满意的笑容，继而眼中闪出一丝复杂而又阴鸷的神情。
投名状，已经递上来了，距离他的计划就又进了一步。
赵阿乐这几天心里跟猫抓似的难受。
他听说姜流单枪匹马，竟然将赵敏的意识修复度推到了惊人的54%，这消息让他兴奋得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加入后续任务，亲眼见证奇迹的发生。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任务指令，而是一纸冷冰冰的通知——除姜流外，所有拯救者任务无限期暂停。
命令来自姜浪院长，赵阿乐纵然满腹疑窦，也不敢有丝毫质疑。
多年的合作，他明白姜浪的决策自有其道理。
可他按捺不住好奇与担忧，想找姜流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形势急转直下。
然而，姜流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连几天，除了偶尔从不周山通信舱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出来，便一头扎进康复中心进行恢复，根本看不到人影。
赵阿乐只能强压着内心的波澜，日夜坚守在自己的控制台前，死死盯着不周山子系统传回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剧烈和诡异的数据波动，试图从那些跳跃的曲线和警报中琢磨出点端倪。
……不周山深处，封渊边缘。
姜流的意识体悬浮在虚实交界之地，脸色苍白，眼窝深陷，连续数日高强度、高风险的极限实验，几乎榨干了他的精神。
他像一個行走在钢丝上的舞者，一边小心翼翼地调试着量子共振设备的功率輸出，刺激著封渊那蠢蠢欲动的能量乱流，一边，分秒必争的同步修复着赵敏和李想的意识数据。
姜流明白这是在与时间赛跑，一旦孙平再次启动共振设备，自己的实验数据可能都成了徒劳。
他必须找到可以引发快速数据风暴的点，也必须在数据风暴开始后，找到那个理论上存在，用于逃离的‘安全窗口期’。
终于，在共振设备功率设定提升到87%，加载意识个体数量22人的时候，封渊被唤醒了，也就在这个时候，赵敏的意识修复度已接近90%，李想的意识修复度也有明显的提高，理论上赵敏可以被唤醒，而李想也能够找回绝大部分失去了的记忆。
他迅速撤离到隔离门之外，但并没有立刻关闭，虚拟屏幕的倒计时还在不停的跳动着，脏数据中的不良情绪让姜流一阵阵心悸与忧郁，就在他意识稳定度超过安全阀值55%，警报声几乎连成长音的时候，姜流这才关闭隔离门，启动了断连，时间显示2：26：11……
离开系统返回之前，他犹豫再三，将李想的意识在自己胸前的铜砝码映像中做了一个备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