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队内部的磨合初见成效，如同经过初次锻打的铁器，虽未成型，却至少找到了共同受力的基点。然而，现实的考验从不等待任何人准备好。“声之翼”迎来首个独立承接的大型项目——为一家知名跨国企业的员工关怀计划，定制一期为期两天、面向近百名员工的“声音减压与表达”工作坊。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成功，将为“声之翼”在公司内外部打响至关重要的第一枪；失败，则可能让这个尚在襁褓中的新业务板块面临质疑，甚至搁浅。
提案阶段，姜念融合了林悦的技术框架与自己的引导理念，加上陆凡从新鲜视角提出的一些互动设计，方案赢得了客户的高度认可。团队上下士气大振，连原本持观望态度的林悦也投入了更多精力，亲自为工作坊的核心练习环节设计了精细的声音模板。
然而，理论与现实之间，隔着一片名为“意外”的海洋。
工作坊第一天，在一个可容纳百人的宽敞会议室里进行。参与者来自该公司不同部门，年龄、职位、性格差异巨大。起初，在姜念温和而富有感染力的引导下，氛围还算顺利。基础的呼吸练习和简单的听觉感知环节，大多数人虽感新奇，但也愿意配合。
危机出现在下午的“声之镜”核心模块——尝试用非语言声音表达当前情绪。
按照姜念和林悦共同商定的改良方案，先由林悦带领大家进行了一组简短的热身和声音元素练习，提供了几种基础音色和节奏供参考。但当姜念引导大家放下“模板”，尝试跟随内心感受自由发声时，场面逐渐失控。
或许是面对众多不甚熟悉的同事放不开，或许是对于“用声音表达情绪”这一抽象概念感到茫然与尴尬，台下开始出现窃窃私语和压抑的低笑声。当姜念鼓励一位自愿者尝试时，那位略显紧张的年轻员工发出了一段不成调、意义不明的哼鸣，台下立刻传来几声明显的嗤笑，自愿者瞬间面红耳赤，几乎要缩回座位。
“请大家保持尊重，这里没有对错之分……”姜念立刻出声维护，试图稳住场域。
但裂痕已经出现。接下来的尝试变得更加艰难，气氛由最初的新奇转向了僵持和尴尬。一些人开始低头玩手机，一些人在小组练习时只是敷衍地发出几个音节。林悦设计的精妙技术框架，在群体性的阻抗和不解面前，仿佛击打在厚重的棉花墙上，无力而失效。
姜念站在前方，能清晰地感受到场域能量的涣散和降温。她努力调动所有的共情力和语言技巧，试图重新凝聚注意力，引导大家深入，但收效甚微。她背后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原本充满确信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悦在台下看着，眉头紧锁，脸色越来越沉。她看到的是专业性的失效，是精心准备的技术被漠视，是活动效果的背离。
最终，第一天的活动在一种略显沉闷和怪异的气氛中提前结束。参与者们礼貌而迅速地离场，几乎没有人留下来交流反馈。
回到临时准备的休息室，压抑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
“我早就说过，过于开放的引导在面对大规模、非筛选的群体时风险极高！”林悦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失望，她直接看向姜念，“你看今天下午的场面，完全失去了控制！我们的专业性在哪里？‘声之翼’给人的印象是什么？是儿戏！”
姜念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握着，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知道林悦说得部分在理，那种场面的确脱离了预想，但她仍试图辩解：“是群体的接受度问题，我们需要更好的引导方式……”
“引导？当大部分人连基本的概念都无法理解，甚至心存戏谑时，再好的引导也是徒劳！”林悦打断她，语气锐利，“我们应该坚持更稳健、更具结构性的方案，而不是冒险尝试这种……这种近乎心理疗愈却缺乏相应门槛的设置！”
阿哲和陈哥在一旁沉默着，他们的表情也写满了凝重。这次挫败不仅关乎“声之翼”，也关乎“声屿”的声誉。陆凡则显得有些无措，他第一次见识到理想蓝图在现实面前的脆弱。
这时，客户方的对接人，一位人力资源部的经理，脸色不太好看地走了进来。
“姜老师，林老师，”他措辞谨慎，但语气中的不满显而易见，“首先感谢团队的付出。不过，今天下午的环节，我们收到了一些……嗯，一些反馈。部分同事表示体验不佳，感觉内容有些……抽象，难以投入，甚至有个别反馈说……不太理解活动的意义。”
他顿了顿，继续说：“明天还有最后半天，我们希望能看到一个更……更实在一些的调整。毕竟，公司是希望员工能通过这次活动真正获得放松和提升，而不是……产生困惑。”
这番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在了每个人的心上。客户虽然没有明说，但“调整”和“实在”的要求，已是对今天方案的全盘否定。
送走客户经理，休息室里一片死寂。首战受挫，危机骤然降临。
姜念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所有的理念、所有的坚持、所有磨合的努力，在冰冷的现实反馈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是她太理想化了吗？是她将个人的成功经验错误地投射到了更广阔的群体身上了吗？巨大的自我怀疑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林悦抱着手臂，望向窗外城市的霓虹，侧脸线条紧绷。她或许在后悔，后悔没有更坚决地阻止姜念的方案。
齐斯年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扫了一眼室内的低气压，平静地开口：“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问题是，明天那半天，我们怎么办？”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他。
姜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混乱和挫败感中挣脱出来。她是项目负责人，她不能先倒下。
“客户要求‘实在’和‘调整’，”她声音有些沙哑，但努力保持镇定，“林悦姐，你之前提议过更侧重实用技巧的方案，比如快速嗓音放松法、会议表达清晰度练习……我们是否可以在明天上午，紧急切换到这个方向？”
林悦有些诧异地回头看她，没想到姜念会在此时提出采纳她最初的、被否定的建议。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可以立刻准备，但时间很紧，效果无法保证。”
“我们需要尽力。”姜念看向阿哲和陈哥，“麻烦你们协助林悦姐，准备可能需要的声音材料和简易手册。”她又看向陆凡，“陆凡，你思维活，想想有没有什么简单的互动游戏，能快速破冰，带动气氛，但又不会太跳脱我们‘声音’的主题。”
她的指令清晰而快速，仿佛刚才的脆弱只是幻觉。团队成员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行动起来。
齐斯年看着姜念，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挫折打不倒她，反而催生了决断力。
深夜，酒店房间里，姜念和林悦对着电脑，快速重构明天的方案。争论依然存在，但不再是理念之争，而是基于现实困境的技术性探讨。
“这个练习时间必须缩短，他们没有耐心。”
“明白。那么这个呼吸引导词需要更具体，直接关联到办公场景。”
……
窗外夜色深沉，室内灯火通明。首战受挫，让团队陷入了成立以来最大的危机，但也正是在这危机中，求生的本能和职业的责任感，迫使她们放下了成见，真正开始协作。
明天的半天，将是一场艰难的挽救行动。结果如何，无人知晓。但姜念知道，无论结果如何，“声之翼”和她自己，都已经在这场挫败中，经历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淬炼。理念的种子必须经历现实的风雨，才能决定它是会夭折，还是能生出更坚韧的根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