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一九七六年是新中国的多事之秋。一月份，周 恩来总理逝世；四月份，发生了天安门 事件，吉林省出现了陨石雨；七月份，朱德委员长逝世，接着发生了唐山大地震。更严重的是在我们开学的第二天，九月九日，中国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毛泽东 主席逝世了。
全国人民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学校连新生入学的开学典礼都没举办，当然也谈不上对我们班的表彰了。不过，能让晓雯留下来继续教我们，当我们班的辅导员，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表彰。
在那样的形势下，我和晓雯不可能有心情谈情说爱，就连正在热恋中的李建国和魏凤珍都天天晚上老老实实地在教室里上自习或到大教室去看电视播放的全国各地的吊唁活动。
十月份“四人 帮”被抓捕，全国人民刚刚从失去自己的领袖的悲恸中摆脱出来，又敲锣打鼓走上街头，接踵而来的是揭批“四 人帮”的运动。对我们这些文化底子很薄的学生来说，繁重的学习任务已经让我们很吃力了，可政 治活动又让我们应接不暇。开学后的一个多月里，我和晓雯的状态可以用一个字来概括——忙。在这样的条件下，晓雯不仅没有时间与我约会，而且有时还要我帮她。为了应付各种批判会，晓雯找来很多报纸让我在写批判“四人 帮”的文章时借鉴。我每次写批判文章都要写两份，其中一份是给她写的。虽然她不想影响我的学习，可她实在是写不好这方面的文章，也许是她对政 治不那么敏感的原因吧。当然了，我给她当私人秘书的事是不能让同学们知道的。
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与晓雯虽然天天见面，可她和我只是一本正经地谈谈学习和班里的工作。我估计这个学期她不可能有机会与我单独在一起了，对此我完全能够理解，因为现在毕竟是非常时期。不过，每个星期能有三天看到她站在讲台上给我们讲课，时而含情脉脉地看我一眼，这已经让我非常满足了，在全校的男生中哪个人有这样的艳福？就是在全国也未必找到几个像我这样幸运的学生。
二十四节气歌里说：寒露不算冷，霜降变了天。十月下旬进入了霜降，气温天天在下降。这是东北城市中享受供热的人们最难熬的日子，供热期还未到，气温又非常低，只能无可奈何地忍受着寒冷的袭击。好不容易盼到了开始供热，可是几天之后学校的供热管路坏了，一连好几天都没有暖气。
星期六的傍晚，没有晚自习，可是寝室里比外面还冷，这个时候钻进被窝里躺着又太早，我想约李建国一起出去散步，可是这小子却说有事，然后跑得比兔子还快。他不说，我也知道他急着去找魏凤珍。我只好一个人来到外面。
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漫无目标地在校园的马路上东游西逛，这个时候我又羡慕起李建国来，课余时间他可以随时与自己的心上人约会，而我只能听晓雯的安排，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实习回来晓雯一次也没有找过我，我怀疑是不是因为太忙，她顾不上我了？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突然听到有人喊我：“陈少杰！”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见晓雯在站在独身宿舍门口向我招手，我真是喜出望外。不过，我也想到了，她这样毫无顾忌地喊我，肯定是找我谈工作上的事。我走过去，站在她对面，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等她发号施令。
晓雯见没有人注意我们，小声对我说：“明天上午十点之前，你在红旗电影院门前等我。”
“我不知道红旗电影院在哪儿。”我说。
“你坐二路有轨电车到终点，然后再换十四路公共汽车，在红旗电影院下车。”
“那个电影院离学校很远吗？”我问。
“很远，我也没有去过。”晓雯说。
“你是怎么知道那个电影院的。”我困惑地问。
“有个老师说那里放映刚解禁的印度电影。”晓雯说。然后又小声地叮嘱我，“记住，红旗电影院，电影十点开演。”
“我记住了。”我说。真没想到晓雯竟然在学校大门口明目张胆地约我明天看去电影。我看看周围，并没有人注意我们。世上的事就是这样，越是鬼鬼祟祟地怕人知道，越容易让人知道，可是当你在大庭广众面前大大方方地谈论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时，还真没有人注意。
第二天上午，我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车，来到了那家电影院。我赶到的时候，晓雯手里拿着两张电影票正在电影院门前等我。
见到晓雯，我第一句话就问：“姐，咋找这么远的地方看电影？”
“如果是我自己看电影，我怎么会来这个地方？”晓雯说。“还不是想和你一起看。”
现在我才明白晓雯是怕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所以才找了一个远离我们学校的地方。“姐，什么电影？”
“刚解禁的印度电影《流浪者》。”晓雯说。“赶紧进去吧，外面太冷。”
进了电影院，找到座位，我先坐下了，可晓雯却前后左右看了一遍才坐下。这里离我们学校很远，不太可能遇到认识我们的人。我心想，她也太小心翼翼了，没想到她坐下后身子一歪就靠在了我的肩头。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做，倒让我有点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我才伸出手臂搂住她，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晓雯在我耳边说：“这里人多，适可而止。我因为有点冷，靠在你身上暖和暖和，一会儿看电影时，要老老实实的，不要干扰我。”
“我保证老老实实地看电影。”我心里美滋滋地说。电影开演以后，晓雯一直靠在我肩头专心致志地看电影。我也规规矩矩地看着银幕，没有打扰她。
看完电影，从电影院出来，晓雯拍了拍我的肚子问：“饿了吧？”
“还可以坚持一会儿。”我说。
“别充硬汉了。”晓雯说。“咱们找个地方吃饭。”
在街上找饭店时，晓雯问我：“会唱电影里的插曲吗？”
“我第一次看这个电影，里面的歌也是第一次听到。”我说。“不过，里面有一首歌的前两句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哪两句？”晓雯问。“唱给我听听。”
我想了想，唱道：“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
还没等我唱完，晓雯笑得前仰后合，“这歌让你唱的，太有意思了，你在哪里听人这样唱的？”
“我记不清了。”我被晓雯笑得不好意思起来。
“那首歌的前两句不是那样唱的，应该是‘你是我的心，你是心灵的歌。’”
“我怎么听也是‘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
“你的耳朵有问题。”晓雯仍然笑个不停。我第一次看到晓雯笑得这样开心。说实话，我真不是故意逗她开心，我没有那么多幽默细胞。
“这样唱让你开心，以后我就总这样唱。”我说。
“只有咱俩的时候，你就这样唱。”晓雯说。
在离电影院不远的地方，我们找到一家饭店。进了饭店，她就命令我去找座位，而她则去了交款的窗口，要了两个炒菜，还给我买了三两白酒，让服务员给烫上。饭店里人很多，一个空桌子也没有，我们只好与两个陌生人共用一张餐桌。
不久，菜上来了，酒也烫热了。晓雯说：“本来不想让你喝酒，可是现在太冷了。让你喝杯酒暖和暖和。”
我想再要个酒杯，让晓雯和我一起喝。她说：“算了，咱俩用一个杯吧。”喝酒时，我和晓雯用一个酒杯，我一口，她一口。
吃完饭，她拿出一张长春市地图。我问：“还去哪里？”
“我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公园。”她找了一会儿，还真找到一个，然后向服务员打听去公园的行走路线。问清楚怎么走之后，我们离开饭店。
这里地处城市边缘，路上行人很少，出了门我就挽住了晓雯的手，然后问道：“姐，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看电影？”
晓雯用另一只手在我脑门戳了一下，说：“还不是为了你。最近我发现你上课时眼睛不看黑板，总是直勾勾地盯着我，你失眠的老毛病是不是又犯了？”
“还是姐了解我。”我高兴地说。“你再不约我出来，我真的又要失眠了。”
“不了解别人，我还不了解你？”现在晓雯和我说话根本就看不出我们是老师和学生。接着她又说道，“从开学到现在，我一直都很忙，有时感到很累，晚上钻进被窝里，躺在鹅毛褥子上，又解乏又暖和，那个舒服劲儿就像躺在你怀里一样。少杰，我真心地谢谢你送我一件那么好的礼物。”
没想到晓雯那样看重我送她的鹅毛褥子，于是我说道：“鹅毛褥子在我们那里几乎家家都有，算不上什么值钱的东西。等我毕业以后，自己挣钱时，我一定送给你一件值钱的像样的礼物。”
“少杰，也许你认为那床鹅毛褥子和那块紫水晶不是什么值钱的、像样的礼物，可是你却用它们打动了我的心。在我眼里，它们是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最珍贵的礼物。”
“当初我根本没想到那两样东西能赢得你的芳心，现在看来我真是赚大发了！”我笑嬉嬉地说。
“你就偷着乐吧！”晓雯用力地握了一下我的手。“你知道吗，有的人不管花多少钱，用什么礼物也换不来自己心仪的姑娘的芳心。”
“看来我是傻人有傻命。”我得意地说。
“我看你一点儿也不傻，非常了解女人的心。”晓雯说。
“姐，当初我可不是有意投你所好。”我急忙辩解道。“我就是看你的褥子实在是太薄，想让你晚上睡觉时舒服一点儿才送给你鹅毛褥子的。至于那块紫水晶，是出于我住院时你对我那么好才送给你的。”
“别解释了！”晓雯笑笑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讨好我。我是看你知道体贴人，又善解人意，关键的时候敢于冲锋在前才把心交给你的。”
“姐，说实话，我做梦都没想过你会不嫌弃我，愿意一辈子和我在一起。”我激动地说。“如果我把咱俩的事告诉我爸妈，他们肯定不会相信他们的儿子会这么有福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