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灵池的水雾氤氲缭绕，淡蓝色的池水映着苏幕苍白的脸。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越过氤氲雾气，落在蓝叙舟身上。
蓝叙舟正负手而立，眉峰微挑，眼底藏着探究与审视。两人视线相撞，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蓝宗主。”
苏幕开口，声音因虚弱而低哑，却带着不符合年纪的沉稳，“晚辈有个问题想请教。”
蓝叙舟唇角微勾，眼底闪过一丝兴味：“哦？”
“明晦之气的来历，以及……解决之法。”
苏幕直视着他，眼纱下的瞳孔隐约泛起一丝诡谲的光晕。
蓝叙舟眸光微动，似笑非笑：“你以什么身份问我？”
苏幕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侧首看向一旁的苏黎。少年紧握无名剑，目光灼灼地守在池边，像一柄出鞘的利剑。蓝叙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若有所思。
片刻沉默后，苏幕换了个问题：“六合台与苏家，究竟是敌是友？”
蓝叙舟收回目光，淡淡道：“六合台永远都是苏家的朋友。”
苏幕点点头，忽然笑了：“那……蓝宗主可愿与晚辈单独聊聊？”他抬手轻触眼纱，微喘的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以我现在的样子，宗主总不会不敢吧？”
蓝叙舟一怔，随即大笑：“好胆识！”
他挥袖示意符无涯等人退下，“我倒要看看，苏家这位义子有何高见。”
墨霄皱眉看了看苏幕，想了想还是跟在符无涯身后离开了洗灵池。
苏黎皱眉上前：“可是——”
“放心，你先出去，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苏幕声音很轻但坚定，但是苏黎罕见地没听他的，站在原地不动。
他见状叹了口气，放轻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出去吧。”
苏黎抿唇，最终在墨霄的示意下退出洗灵池。厚重的石门缓缓闭合，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这小家伙为何这么听你的话？”
蓝叙舟踱步至池边，状似随意地问道：“我看他可是倔强得很呢。”他指尖轻点水面，一圈涟漪荡开，映出苏幕模糊的倒影。
苏幕仰头靠在池壁上，闭目轻笑：“弟弟听哥哥的话，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哥哥？”
蓝叙舟动作一顿，眼底骤然掀起惊涛。他猛地看向苏幕，灵力不自觉外放，整个洗灵池的水面顿时凝结成冰。
“你是——”
“苏家长子，苏幕。”
他扯下眼纱，瑰丽的瞳孔暴露在蓝叙舟眼前，嘴角似笑非笑的说着让蓝叙舟惊悚的话。
“见过蓝宗主。”
冰晶"咔嚓"碎裂，蓝叙舟的震惊毫不掩饰：“不可能！十年前通天塔的震动是蓝珩亲自去确认的，如果你没有献祭，那平息明晦之气震动的是谁？”
“不知宗主听说过，七煞锁魂阵吗？”
苏幕勉强将手伸出水面，用灵力凝聚起一个小型符阵。
“上古禁阵，以七煞星位为基，灵丹为媒。施术者需以血肉灵骨为祭，引幽冥煞气凝成锁链，将目标魂魄永锢于阵眼炼狱。”
看着蓝叙舟难以掩饰的震惊，苏幕笑着继续说：“此阵一旦发动，方圆千里阴气暴涌，万物凋零，化作死寂绝地。阵成之时，施术者血肉消融，神魂俱灭，故有"九幽一出，赤地无生"之说。”
“做到如此地步，当年的那场震动，究竟是因为什么？”
蓝叙舟不可置信的问，“如果你用了七煞锁魂，那么你现在...”
“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苏幕打断他，指尖划过心口狰狞的荆棘血痕，“荒主那边来了个人，名叫韩屹。他带来了一部分明晦之气，不惜生吞了一个八级强者的血肉强行晋级到九级，就为了引发通天塔的暴动。你猜，是因为什么？”
蓝叙舟皱紧眉头，“强行晋升，不出一刻钟就会爆体而亡，他是想...”
恍然间，他看向苏幕，面色上难掩震惊：“难道是...混沌灵丹？”
“宗主果然博学”苏幕笑笑，“我出生时有两颗灵丹，一颗源自我父亲的暗系，另一颗则是承自我母亲的光系。韩屹觉得，这两颗灵丹碎裂时产生的混沌力量能拘禁明晦之气，所以盯上了我。不过，他没想到后来我将这两颗灵丹自爆，启用了七煞锁魂将他反拘禁在了通天塔而已。”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蓝叙舟仍然心存疑虑，“七煞锁魂，没有存活的先例。”
“七煞锁魂阵确实让我魂体分离，但扶桑神树用本源重塑了我的身躯。”
苏幕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当然，现在这具身体已经算不得人族了。”
蓝叙舟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抬手结印，一道水蓝色符文直逼苏幕眉心。苏幕不闪不避，任由符文没入额间。数息后，蓝叙舟收回灵力，神色复杂：“扶桑本源、太岁皮囊……竟真能容纳人族魂魄。”
“蓝宗主若是还不相信...”
苏幕拨开湿漉漉的额发，“那不妨听听这个——”
他低声念出一段晦涩咒文，正是当年六合台与当时的苏家家主立约时用的古语。
蓝叙舟瞳孔骤缩：“这是……”
“灵誓密文。”苏幕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六合台欠苏家的，不是么？”
蓝叙舟沉默良久，忽然撩起衣摆坐在池边：“你说得对，六合台欠苏家的。不过，你费尽周折来到我面前，究竟想要做什么？”
“合作。”苏幕直起身子，水珠顺着脖颈滑落，“韩屹引动明晦之气时，我父亲发现荒主在六合台安插了内应。”他紧盯蓝叙舟的反应，“那人能接触核心研究，甚至……可能就在这附近。”
蓝叙舟冷笑：“证据？”
“噬心咒。”
苏幕敲了敲心口，“我活着这件事目前还是个秘密，这咒术也确实不是奚瑶下的。而是在封家秘境里，白虎司的一个叛逃的掌事试图给觉醒了朱雀火的封家少主封凌歌下噬心咒，我们猜测他们是认为菱歌也有将灵丹异化为混沌灵丹的潜质，但是被我挡了一下。原本这个咒毒已经被封印，但是奚瑶阴差阳错的重新激发了它。”
蓝叙舟指尖轻叩膝盖：“所以你故意中招，引蛇出洞？”
“故意说不上，宗主不觉得这是个机会吗？”
苏幕轻笑，“如今全学院都知道我被奚瑶下了噬心咒，但是真正的凶手一定知道我的噬心咒是在秘境里被他的人下的。如此天赐良机，他会忍住不将这个锅彻底扣在奚瑶身上吗？”
他忽然咳嗽起来，一缕黑血溢出唇角，“我已经将前半局布好了，就等着恶人上钩。就看宗主，愿不愿意配合。”
蓝叙舟皱眉，弹指将一道精纯灵力渡入他体内：“你就不怕我灭口？我要考虑六合台的名声，杀了你慢慢查也一样。”
“杀了我的麻烦大过配合我找出荒主卧底的麻烦。”
苏幕擦去血迹，笑得意味深长，“是早日彻底拯救千疮百孔的六合台，还是看着它慢慢腐烂，全在宗主一念之间。”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笑了起来。
“聪明的小子。”蓝叙舟摇头，“说吧，具体计划。”
苏幕的手指轻轻划过洗灵池的边缘，水珠沿着他的指尖滴落，在寂静的大殿中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微微抬眸，看向蓝叙舟，声音低沉却清晰：“宗主配合演一场戏。”
蓝叙舟挑眉：“哦？说来听听。”
苏幕缓缓道，“我被奚瑶下咒的事情毋庸置疑，但是符无涯导师觉得自己的学生或许有什么隐情，于是抗住了墨师傅的压力，非要等我痊愈，双方公开对质。这样，我们就为奚瑶争取了两天时间。”
蓝叙舟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想逼凶手狗急跳墙，找机会彻底让奚瑶闭嘴？”
“凶手若想确保奚瑶背下所有罪名，这是最好的办法。”苏幕点头，“但是他藏了这么多年，不会看不出这里面的风险有多高，兴许会有一些其他的举动。”
蓝叙舟若有所思：“奚瑶人在幽冥院关着，在那里想悄无声息地杀人连我都做不到，直接带回六合台可能更好。”
“符师学院的弟子意图谋害千机院弟子，两位院长都想保下自己的学生，蓝珩院长管不了，闹到六合台请您主持公道，也算合理。”
苏幕看着自己在水里的倒影，忽然又说：“我毕竟没死，奚瑶活命的希望很大，不是么。”
蓝叙舟看着水池里的苏幕，突然开始回忆往昔。
“我见过苏家三代家主，包括你父亲。说起来都是品行高洁，玉树清风的人物。怎么就突然出了一个你这样精于算计的小家伙？”
苏幕在水里转动了一下身体，哗哗的流水声在大殿里格外清晰，他抬眼看向蓝叙舟，“别的长辈我不清楚，但是说我父亲玉树清风，宗主大概是被他骗了。”
“......”
蓝叙舟一时无语，“当儿子的这么说老子，你多少沾点冒犯。”
“苏家坐拥元灵大陆最具灵气的昆吾山脉，却没有一代家主活过两百岁，宗主不会以为就靠着那些远古的灵誓就能做得到吧？”
他的声音很轻，却在无情地鞭挞着蓝叙舟未曾尽力履约的心。
“我没有抱怨的意思。”苏幕的声音很稳，听不出喜怒。
“万年前的事情，不能将万年后的人搭进去，说实话你们这么想我一点都不意外。甚至于，我们身份对调的情况下，未必就比你们做得更好。”
“不，苏家的牺牲我们永远都铭记在心。”
蓝叙舟神情坚定，“六合台这么多年倾尽全力，也是为了救苏家于水火。”
“行了宗主大人。”
苏幕费力地将自己的眼纱系好，仰头靠在水池边，在洗灵池水与噬心咒碰撞的痛苦下勾起嘴角，“祖先做的决定，我这当后辈的抗起来就是。只要我活着，就不会再有多一个苏家人牺牲，这是我的信念，与你们无关。”
蓝叙舟还想再说什么，苏幕又开口道：“我还是个病人，接下来的事情，就劳烦蓝宗主了。”
水池里的苏幕很是虚弱，洗灵池消解噬心咒的同时也在刺激他的血脉。尽管蓝叙舟给他输了很多灵力，可是说了这么久的话，他确实是有些累了。
蓝叙舟看着他，默默凝聚了一团精纯的水系灵力放在洗灵池里，随后对着苏幕拱手一拜，转身离开了洗灵池。
外面的墨霄和苏黎等了太久，焦急地在门口转圈，符无涯看着闹心，跑到另一边等着。
大殿的门终于打开，蓝叙舟阴沉着脸走了出来。苏黎见他神色不好，就要进去查看苏幕的情况，被蓝叙舟伸手拦住。
“他没事，我亲自在洗灵池下了结界，没人能伤到他。”说罢看了看苏黎，又补充了一句，“我用性命担保。”
苏黎愣了一下，本能地看了一眼墨霄，见对方也是一脸震惊，只好拱手拜谢。
“多谢蓝宗主。”
蓝叙舟对着墨霄吩咐：“这小家伙最近就留在这里，你安排一下，，然后去皇极殿找我。”
墨霄领命带着苏黎离开，蓝叙舟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对符无涯说，“有件事跟你商量。”
苏黎跟着墨霄，一路上都是很明显的心神不定。墨霄无奈停下，苏黎一头撞了上去。
“我说你啊，那可是六合台第一强者，他亲自下的结界保护你哥，你有什么担心的？”
苏黎摸了摸鼻子，更担忧了。
“我在想，他是不是知道我哥的身份了？”
墨霄冷笑一声：“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算计都是徒劳。你哥不傻，面对宗主，说实话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况且...”
他看看苏黎，“他不会伤害你们苏家人的。”
这话听得苏黎深深叹了口气，“你别告诉我又是因为什么万年前的约定？就算我家老祖宗拯救苍生了，也不至于让万年后的人感恩戴德吧？”
“看来你知道的确实不多。”
墨霄摸摸鼻子，“关于通天塔，你哥和你父亲都告诉过你什么？”
“什么都没说过。”
苏黎淡淡回答：“我只记得很小的时候，我看着通天塔问他那是什么。我哥没回答，只是抱着我一遍一遍地重复，绝对不会让我重蹈覆辙。”
墨霄一时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开口道：“你这个哥哥，对你是真的好。”
苏黎笑笑：“是啊，我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