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煦雅在“迷夜”的第七个夜晚,威士忌尝起来格外苦涩。
她坐在老位置,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杯沿。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昨晚在后厨的一幕——那个叫纪泽野的年轻服务生挺直的脊背,面对经理的怒吼时毫不退缩的姿态。还有那句清晰穿透酒吧嘈杂的话:
“我不能把假酒卖给客人,这是原则问题。”
原则。多么奢侈的词。在她挥霍着父母用生命换来的赔偿款时,在她用金钱打发每一个靠近的人时,在她用酒精麻痹自己的每一个夜晚时,这个词早已从她的字典里消失了。
“再来一杯。”她对酒保说,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
酒保犹豫了一下:“乔小姐,您昨晚也喝得不少...”
“我说再来一杯。”她抬起眼,目光冷冽。
酒保不再多言,默默为她斟酒。就在这时,后厨方向再次传来争执声,比昨晚更加激烈。乔煦雅几乎是本能地站起身,朝着声音来源走去。
后厨的门虚掩着,她停在门口,透过门缝看清了里面的情形。
纪泽野站在中央,面前是满脸怒容的经理和几个陌生男人。地上散落着破碎的酒瓶,深红色的酒液像血一样蔓延开来。
“我说了,这批酒必须退回去。”纪泽野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的白衬衫领口被扯开了一角,额角有一道细小的伤口正在渗血。
“你小子活腻了是吧?”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上前一步,几乎贴到纪泽野面前,“知道这批酒值多少钱吗?说退就退?”
经理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王总您消消气,小纪他也是为了酒吧的声誉...”
“声誉?”被称作王总的男人冷笑,“老子的钱就是最好的声誉!”
纪泽野丝毫不为所动:“酒是假的,储存条件也不符合标准。如果客人喝出问题,责任谁来承担?”
“你!”王总猛地举起手,眼看就要落下—
就在这一瞬间,纪泽野抬起头。他的目光越过愤怒的王总,无意中与门外的乔煦雅相遇。
那一刻,乔煦雅感到呼吸一滞。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在混乱的环境中,在暴力的威胁下,那双眼眸依然清澈得像山涧的溪流,倒映着顶灯冰冷的光。但清澈之下,是刀锋般的倔强,是不惜玉石俱焚的决绝。
这眼神瞬间击中了乔煦雅内心最柔软的角落。在她周围充斥着虚伪、同情和贪婪的目光时,这双眼睛像一道光,刺破了她用酒精和金钱构筑的重重迷雾。
她猛地推开门。
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她。王总举在半空的手缓缓放下,经理的脸色变得惨白。
“乔小姐,您怎么...”经理慌忙上前。
乔煦雅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纪泽野面前,仔细看了看他额角的伤口。然后她转向王总,声音冰冷:
“这批酒多少钱?我买了。”
王总愣住了,随即露出贪婪的笑容:“这位小姐有眼光!一共八十万,零头我给你抹了...”
“八十万?”乔煦雅轻笑一声,从手包里掏出一张卡,“这里有一百万。酒我买了,但不是用来喝的。”
她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纪泽野身上:“我要把这些假酒全部倒进下水道。至于你,”她对王总说,“拿着钱,永远别再出现在‘迷夜’。”
后厨里鸦雀无声。王总的脸由红转青,最后变成死灰。他死死盯着乔煦雅手中的卡,喉结上下滚动。
“怎么?不要?”乔煦雅挑眉,“那就带着你的假酒滚蛋。”
王总一把夺过银行卡,对手下使了个眼色,一群人灰溜溜地离开了。
经理长舒一口气,擦着冷汗对乔煦雅连连道谢:“乔小姐,今天多亏了您...这批酒要是真卖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啊...”
乔煦雅没有回应,她的注意力全在纪泽野身上。他正默默收拾着地上的玻璃碎片,动作不卑不亢,仿佛刚才那场因他而起的风波与他无关。
“你,”乔煦雅开口,“叫什么名字?”
“纪泽野。”他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再次看向她。
“纪泽野...”她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尝一款新酒,“你做得对。”
他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谢谢。”
那是乔煦雅第一次看见他笑。很浅,却像冬日里突然出现的阳光,短暂地驱散了她心头的阴霾。
那一晚,她破例只喝了两杯酒。离开酒吧时,她回头看了一眼,纪泽野正在吧台后擦拭酒杯,专注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走在回家的路上,乔煦雅第一次没有感到那种噬骨的孤独。纪泽野那双清澈而倔强的眼睛,像一枚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开始改变。在这个虚伪的世界里,她终于找到了一个真实的存在。而真实,往往是最具吸引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