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雨丝冰冷刺骨,像是天空也撑不住重量,终于碎裂开来。
乔煦雅站在两座新垒的坟茔前,黑色的连衣裙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单薄的脊背上。她没有打伞,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滑落,流过苍白的脸颊,与无声淌下的泪水混在一起。
周围站满了穿着黑衣的亲友,低沉的啜泣声此起彼伏。可乔煦雅却像个局外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两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父母笑得温和。那是去年他们去杭州旅游时拍的照片,父亲搂着母亲的肩膀,两人眼角都漾着细密的笑纹。谁能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连环车祸,就这么轻易地将两个鲜活的生命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煦雅,节哀顺变。”一位远房姑姑走上前来,想要握住她的手。
乔煦雅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避开了那份触碰。她不需要同情,不需要安慰。这些虚伪的情感在她看来,不过是对这场悲剧的拙劣装饰。
姑姑尴尬地收回手,叹了口气:“以后有什么困难,就来找姑姑,知道吗?”
乔煦雅没有回应,只是将视线重新投向那两张照片。有什么困难?她最大的困难就是还活着,而父母却死了。这个困难,谁能帮她解决?
葬礼主持人念着悼词,那些华丽的辞藻在空中飘荡,却一个字也落不进乔熙雅的心里。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被雨水浸透的石像。
“...他们生前恩爱有加,将独女视若珍宝...”主持人的声音哽咽了。
视若珍宝。是啊,父母把她保护得太好,好到她从不知道这个世界可以如此残酷。一场车祸,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就能把精心构筑了二十年的幸福彻底击碎。
乔煦雅微微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个全家团聚的画面。那是中秋节,母亲做了她最爱吃的蟹粉小笼包,父亲则神秘兮兮地拿出一个丝绒盒子。
“小雅,快打开看看。”父亲眼中闪着期待的光。
盒子里是一枚小巧的U盘和一张泛黄的纸条。她展开纸条,上面是母亲娟秀的字迹:
“给小雅的‘烟雨阁’——愿你的梦想如江南烟雨,温婉而坚韧。”
“烟雨阁”,这是母亲年轻时未能实现的梦想——一个融合传统工艺与现代设计的服装品牌。乔煦雅记得那天晚上,母女俩依偎在沙发上,畅想着“烟雨阁”的模样:青瓦白墙的店面,橱窗里陈列着绣有苏绣的现代服饰,每一件作品都讲述着一个关于传承与创新的故事。
“等我和你爸退休了,就帮你打理店面。”母亲笑着说,眼角的纹路都透着幸福。
“那我就专心设计,把‘烟雨阁’做成全国知名的品牌。”乔煦雅靠在母亲肩头,信心满满。
谁能想到,不过半月光景,这个梦想就和她一起,被永远地埋葬在了这片冰冷的墓园里。
“请家属上前,行最后的告别礼。”主持人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拽回。
乔煦雅迈开僵硬的腿,一步步走向墓穴。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上。她低头看着那两口并排摆放的棺材,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这就是结局了吗?那个会叫她“小雅”的父亲,那个会深夜为她做宵夜的母亲,就要被永远地埋在这冰冷的泥土下了吗?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父亲的棺木,木质冰冷刺骨。那一刻,她多么希望这是一场噩梦,梦醒后父母还会安然无恙地站在她面前。
“煦雅,该走了。”葬礼策划人轻声提醒。
乔煦雅置若罔闻,只是站在那里,任由雨水打湿全身。亲友们陆续离开,有人试图上前劝她,都被她空洞的眼神逼退。
最终,墓园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雨水越来越大,打在两座新坟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她缓缓跪倒在地,双手深深插入湿冷的泥土中。
“对不起...”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对不起,是我不好...”
如果那天她没有因为活动拒绝和父母一起出门,如果她坚持要跟他们一起去那个商场,或许一切都会不同。她会在危急关头拉开父母,或者至少,能够和他们一起离开这个世界,而不是独自留在这个没有他们的地方。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一遍又一遍,执着得令人烦躁。乔煦雅终于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短信:
【XX银行】您尾号7812的账户于09月17日15:27入账人民币32,800,000.00元,余额32,800,543.60元。
三千二百八十万。父母生命的代价。
乔煦雅盯着那串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跪在泥泞中,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混杂着雨水,不受控制地涌出。这笔钱像是一种讽刺,一种亵渎——它用冰冷的数字衡量了她父母生命的价值,而她竟成了这笔交易的受益者。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小了。乔煦雅挣扎着站起身,双腿已经麻木。她最后看了一眼父母的墓碑,转身离开。
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拖着整个世界的重量。她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因为她知道,从今天起,她的人生已经被彻底割裂为两个部分——有父母的和没有父母的。
而后者,才刚刚开始。
走出墓园大门时,天空依然阴沉。乔煦雅抬头望天,任由零星的雨点滴在脸上。她掏出手机,再次看了一眼那条短信,然后缓缓地、坚定地删除了它。
但那串数字,已经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了一个地址。
既然这笔钱注定是诅咒,那该如何麻醉自己,又要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夜?
出租车驶离墓园,将那片伤心之地远远抛在身后。乔煦雅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睛。
雨,又开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