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盗门信物”,像一颗炸弹,在沉寂的人群中轰然引爆。
“哗——”
人群如遇蛇蝎,猛地向后退开一大片,瞬间形成一个以陈林为圆心的真空地带。
前一秒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年轻传人们,此刻个个脸色发白。有人下意识地捂紧了自己的钱包,有人把名贵的手表往袖子里缩了缩,更有甚者,直接把女伴拉到了自己身后,仿佛陈林是什么会传染的病毒。
“盗门?就是那个被除名的下九流之首?”
“天呐,他怎么会有这种手艺!怪不得能悄无声息地解开千机盒!”
“离他远点!这帮人手脚不干净,祖传的手艺!”
议论声从窃窃私语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指指点点。那些目光,混杂着鄙夷、恐惧和一丝病态的好奇。
赵阔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为狂喜。他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意外之喜!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义正词严地发难,一个更具威严的声音却抢先响起。
“放肆!”
一声爆喝,如平地惊雷。
人群分开,一位身穿深灰色练功服,面容清癯、太阳穴高高鼓起的老者,在一众黑西装的簇拥下大步走来。他胸前佩戴着一枚刻着“法”字的令牌,眼神锐利如鹰,所过之处,众人无不低头。
百匠门,执法堂长老,铁面无私的刑尊——雷钧。
雷钧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刀子,死死钉在陈林身上。他看都没看那枚徽章,而是直接喝问:“你是什么人?为何持有罪门信物,混入百匠大会!”
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下有好戏看了,执法堂的雷老头最是痛恨盗门。”
“这小子死定了,人赃并获啊。”
苏燕脸色一变,上前一步,挡在陈林身前:“雷长老,他是吴老特邀的客人!”
“吴老?”雷钧冷哼一声,“便是门主亲临,包庇罪门余孽,也得按规矩办事!苏丫头,你让开!否则连你一起论处!”
苏燕咬着嘴唇,寸步不让。
陈林却伸手,轻轻把她拉到身后。他掂了掂手里那枚漆黑的徽章,迎着雷钧杀人般的目光,脸上甚至还带着那副懒洋洋的,让人牙痒的笑意。
“雷长老,火气别这么大。”
他慢悠悠地说:“晚辈只是捡了个小玩具,怎么就成了‘罪门余孽’了?”
“巧言令色!”雷钧怒斥,“盗门信物在此,铁证如山!盗门百年前因窃取百匠门至宝,败坏门风,早已被除名,门人永世不得踏入山门半步!此乃铁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哦?”陈林挑了挑眉,“那请问雷老,百匠门的总纲门规第一条,写的是什么?”
雷钧一愣。
陈林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百匠之心,传承为本,技艺无罪,人心有别。’雷长老,我可有记错?”
雷钧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这确实是百匠门立门之本,谁也无法反驳。
陈林的笑意更深了些。“既然技艺无罪,盗门的手艺,便也是手艺。这枚信物,充其量算个老物件,证明不了我是谁,也定不了我的罪。”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神色各异的脸庞。
“反倒是各位,一看到这东西,就如临大敌,护住身家财物。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诸位心里,早已给‘盗’这个字定了罪,给这门手艺定了罪。这似乎……与总纲门规里‘技艺无罪’四个字,背道而驰啊。”
一番话,如行云流水,又似绵里藏针。
【巧言令色】全力发动,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在对方逻辑的薄弱点上。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雷钧被噎得满脸通红,一口气堵在胸口,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是啊,你一边喊着“技艺无罪”,一边又因一门技艺的名声而给人定罪,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周围的人群也安静下来,不少人脸上露出沉思的神色。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苏燕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以机巧门苏家的名义,为他担保!”她站了出来,神情坚定,“他是否有资格参赛,理应由大会的规则决定,而非一枚不知来历的旧徽章!”
“苏丫头!你……”雷钧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她说得没错。”
一个平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众人回头,正是那位唐装老者,吴雄。他缓缓走来,身后跟着几位同样德高望重的老人。
“雷长老,稍安勿躁。”吴雄对着雷钧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陈林,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陈小友所言,不无道理。百匠门确实不该因人废艺,更不该因物罪人。”
他话锋一转:“不过,百匠大会规矩森严,特邀函虽能让你进门,但想真正站在这里,还得靠自己的‘手艺’说话。”
吴雄的目光变得郑重起来。
“这样吧。你可继续参赛,但必须在明日的预赛中,进入前十。若能做到,之前种种,一概不究。若做不到……”他顿了顿,“便请你下山,这枚信物,也由执法堂收缴。”
这既是给了陈林机会,也给了执法堂台阶。
雷钧脸色变幻数次,最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好!老夫就在预赛场上,等着看你的‘手艺’!”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
远处的角落里,赵阔脸上的笑容愈发冰冷。他悄然后退,走到一处无人注意的廊柱后,拨通了一个电话。
“萧少,鱼已经入网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带笑的磁性男声:“哦?他还挺能扑腾。”
“放心,吴老他们给他加了个套。预赛前十,他一个野路子,绝无可能。到时候,正好让他身败名裂地滚出去。”
“很好。游戏,可以开始了。”
夜幕降临。
听涛阁那破败的院子,已经被山庄的保洁人员快速打扫干净,主屋里也换上了全新的家具被褥,灯火通明。
苏燕坐在桌边,看着窗外,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色。
“你别太大意。明天的预赛,参加的都是各门各派的精英,想进前十,很难。”
陈林没答话。他正把玩着那个被他解开的“千机盒”。
在灯光下,这朵绽放的“机械莲花”更显精巧。他修长的手指在那些齿轮和卡榫上轻轻拨动,像是在抚摸一件艺术品。
“这玩意儿,是萧逸设计的?”他忽然问。
“是他早年的作品。”苏燕点头,“他在这方面天赋极高,可惜……心术不正。”
陈林笑了笑,没再说话。他的指尖在盒子内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里,轻轻一勾。
一枚米粒大小的灰色物体,被他捻了出来。
微型窃听器。
苏燕也看到了,脸色一沉:“他们居然……”
陈林做了个“嘘”的手势。他把窃听器拿到嘴边,像拿着麦克风一样,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然后,在苏燕不解的目光中,他走到里间的卫生间,将那枚窃听器随手扔进了马桶里。
“哗啦——”
他按下了冲水键。
与此同时,山庄另一头,一栋豪华的别院内。
赵阔正戴着昂贵的监听耳机,嘴角挂着得意的笑,想听听陈林和苏燕是不是在为明天的预赛发愁。
突然。
“呲——!!!”
一声巨大的,混合着口哨高频啸叫和汹涌水流的恐怖噪音,瞬间从耳机里炸开。
那感觉,就像有人拿着两根钢钎,狠狠捅进了他的耳膜,然后接上高压水枪疯狂冲刷。
“啊——!”
赵阔惨叫一声,猛地把耳机扯下来扔在地上。他捂着耳朵,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脑袋里全是“哗啦啦”的巨大回响。一股热流,从耳道里缓缓淌了出来。
他,耳鸣了。
第二天,清晨。
百匠大会预赛,在山庄的展厅“百工堂”内正式开始。
数百名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传人汇聚一堂,气氛庄重而紧张。
吴雄作为主考官,站在高台之上,朗声宣布了预赛的题目。
“今日预赛,考的是眼力,题目为——辨伪!”
随着他话音落下,展厅两侧的红布被缓缓揭开。一排排展柜显露出来,里面摆放着两百多件物品。古董字画、陶瓷玉器、机械钟表、珠宝首饰……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规则很简单。”吴雄的声音回荡在厅内,“在这些展品中,混杂了二十件由各门高手仿制的赝品。你们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找出赝品,写在答题板上。找对一件得五分,找错一件扣五分。最终得分排名前十者,晋级。”
全场哗然。
这难度太高了!仿制这些赝品的,可都是大师级人物,足以以假乱真。
陈林也拿到了自己的答题板,他信步走在展柜之间,目光一一扫过那些所谓的“展品”。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拿出放大镜、手电筒等专业工具,仔细观察。
他只是走着,看着。
【察言观色】的心法,早已提升到匪夷所思的境界。他看到的,不只是物品的形制、包浆、色泽。他看到的,是“气”。
是岁月留下的沉静之气,是匠人倾注的心血之气,是材料本身的沧桑之气。
然而,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不对劲。
这个元青花,气韵流转,浑然天成……是真的。
那方汉代古玉,沁色深入肌理,温润内敛……是真的。
旁边那幅唐伯虎的仕女图,笔锋灵动,墨色入骨……也是真的。
他一路看过去,看了足足三十多件。
每一件,都散发着真品独有的,无可辩驳的厚重气息。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他心底滋生。
这满场的展品……似乎……全都是真的?
那二十件赝品,到底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