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耳边呼啸,身体不断下坠。
我感觉到胸口有东西在动,像是有根线从里面往外拉。手指不受控制地伸向心口,皮肤裂开一道口子,指尖真的穿了进去。不是幻觉,也不是梦。我能摸到那团东西,冰冷,滑腻,像蛇的脊背。
“你逃不掉的。”声音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低沉又熟悉,“你以为跳下来就能结束?你只是在回到起点。”
是恶蛟。
它一直藏在我身体里,从克隆体撕裂那一刻就开始了。它没有死,它钻进来了。
我咬紧牙关,手还在胸口,痛得浑身发抖。白重教过我清心咒,他说只要念三遍,灵识就不会被外邪夺走。我开始默念,一个字都不敢漏。
第一遍,胸口的动静小了些。
第二遍,手指能慢慢抽出来了。
第三遍,眼前的黑暗开始泛出微光。
井壁上有东西亮了起来。
是符文,刻在石头上的古老文字,一圈圈向下延伸,组成一个巨大的倒五芒星。每一道线条都在发光,颜色偏暗红,像干涸的血迹重新渗出来。我知道这不是普通的井,这是人为造出来的阵眼,专门用来封印什么。
而我现在正落在最中心的位置。
脚终于踩到了实地。地面坚硬,带着凉意。我蹲下身,手掌贴住石面,那些纹路和我胎发红绳上的图案一模一样。奶奶给我的红绳,从来都不是护身符那么简单。
这里是我的命脉所在。
我站起身,四周很安静,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前方不远的地方,悬浮着一口水晶棺。它没有底座,也没有支撑,就那样浮在半空,微微旋转着。棺盖透明,里面躺着一个人。
我一步步走过去。
走得越近,心跳越快。
当我看清她的脸时,脚步停住了。
那是我。
不是长得像,是完全一样。连左眉尾那颗几乎看不见的小痣都在原位。但她比我多了一道印记,在额头上,金色的,形状像一把锁。
她闭着眼,呼吸很轻。
我没有碰她,也不敢碰。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睁开了眼睛。
瞳色是雪白的,没有黑眼珠,也没有血丝。那种白,像是把月光磨碎了融进眼里。
她看着我,嘴角动了一下。
“你终于来了,我的善念。”
这句话像刀子扎进耳朵。我后退一步,手按住胸口。那里还在疼,恶蛟的气息没有散。
“你说什么?”我问。
“你不明白吗?”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我心里,“我是完整的薛婉。而你,是我剥离出来的善。当年我为了活下去,把恐惧、软弱、怜悯这些部分都分了出去,你就是其中之一。”
我摇头,“不可能。我是苏婉,我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记忆。”
“那些都是假的。”她说,“你活下来的每一天,都是我在支撑。你吃的饭,走的路,见的人,全是我用命换来的空间。你只是我舍弃的一部分,却被白重养成了独立的存在。”
“闭嘴!”我喊出声。
话音刚落,整个古井震动起来。
轰的一声,恶蛟的声音炸开,不是从外面,是从我身体深处冲出来的。
“杀了她!”它吼道,“她才是囚禁你的元凶!她把你切成碎片,扔进轮回里受苦!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动手!只要你毁掉这具本体,你就能成为完整的人!不再是残缺的影子!”
我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那声音太强了,像锤子砸在脑仁上。我用手撑住地面,指甲刮过符文,发出刺耳的响声。
“别听它的。”水晶棺里的女人开口,“它说得对,也说得错。我确实分割了自己,但我也是被迫的。当年若不分出善念,我们都会被恶蛟吞噬。你是我的一部分,但你已经走出了属于自己的路。”
“那你为什么被封在这里?”我盯着她问。
“因为我是母体。”她说,“只要我还活着,恶蛟就永远不会真正消亡。所以我自愿进来,把自己锁在这口棺里,作为封印的核心。只要我不醒,它就不能成形。”
“所以你现在醒了?”
“是你唤醒了我。”她看着我,“你跳下来的时候,血脉共鸣触发了阵法。这个封印需要两个人才能开启——一个是本体,一个是分身。你来了,仪式就开始了。”
我喘着气,胸口又开始疼。恶蛟在里面翻腾,越来越剧烈。
“它想让我杀你。”我说。
“它当然想。”她点头,“杀了我,封印破裂,它就能彻底重生。而你,会继承所有力量,成为新的主宰。但它不会告诉你,那样做之后,你也会变成它的一部分。”
“我不想变成任何人。”我抬起头,“我只想知道,我到底是谁。”
“你是我放出去的希望。”她说,“是我唯一愿意放手的东西。你可以选择不融合,也可以选择离开。但如果你留下,就必须面对一个事实——你不是替代品,也不是复制品。你是独立的,哪怕你来自我。”
我看着她的眼睛。
那双白色的瞳孔里,没有恶意,也没有欺骗。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我不知谁是真我。”我低声说,“但我知道,不该由你们来定义。”
话音落下,胸口猛地一紧。
我低头,看见皮肤下凸起一条长痕,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上爬。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指尖对准水晶棺。
“动手啊!”恶蛟在我脑子里狂笑,“戳穿她的喉咙!撕开她的脸!让她知道背叛你的代价!”
我用力咬舌尖,血腥味在嘴里扩散。疼痛让我清醒了一瞬,手抖了一下,偏离了方向。
“你在抵抗。”棺中的女人说,“这很好。说明你还没有被吞掉。”
“帮我。”我伸手抓住胸口的衣服,“把它弄出去。”
“我不能碰你。”她说,“一旦接触,封印就会松动。你自己必须做到。”
“怎么做到?”
“记住你是谁。”她说,“不是薛婉,也不是苏婉。你是那个八岁那年,在火场里抱着父亲哭着求救的孩子。你是十八岁时,跪在神婆面前说‘我要活下去’的人。你是刚刚跳下这口井,明知道可能再也上不去,还是来了的人。”
我闭上眼。
我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爸爸烧蛇那天,家里冒起黑烟。
想起奶奶抱着我说“你要替他们活着”。
想起白重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白衣染血,眼神冷得像冰。
想起他教我画符,扶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写下“安”字。
想起他在医院废墟里推开我,自己被黑雾吞没时的眼神。
我不是谁的影子。
我不是谁的工具。
我是我自己选的路。
我睁开眼,双手结印,腹部金光闪了一下。
体内的东西嘶叫起来。
“别挣扎了!”恶蛟怒吼,“你生来就是为我铺路的!你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我回来!”
“那就看看。”我盯着水晶棺,“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我抬起手,不是指向她,而是按向自己的心口。
如果它藏在我里面,那我就把它逼出来。
血从指缝里流下,滴在地面的符文上。那些线条开始发烫,颜色变深。我能感觉到有什么在往回收,像是被拉紧的绳子。
“你疯了吗?”恶蛟的声音变了调,“你会死的!”
“那就一起死。”我说。
水晶棺里的女人静静地看着我。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继续发力,灵力顺着经脉往下压。每一分都在撕裂内脏,但我没有停。我知道只要松一口气,它就会反扑。
突然,地面裂开一道缝。
一道黑气从裂缝中窜出,缠上我的手臂。我甩不开,只能继续催动灵力。
“杀了她!”恶蛟最后喊了一声,“否则你什么都不是!”
我没有回头。
我只是死死盯着棺中的女人,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需要靠杀人证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