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内,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每一根巨大的殿柱都像是沉默的巨人,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这寂静持续了足足十息。十息,在平日里不过是短暂的一瞬,可今天在这太和殿内,却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每一息都像是一把重锤,敲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弦。十息之后,压抑许久的愤怒终于如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
“国贼!刘龙乃国贼啊!”户部尚书杨威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臣,他一生兢兢业业,为朝廷的财政事务操碎了心。此刻,他指着墙壁,气得浑身发抖“我朝的军粮,那可是将士们在边关的命根子啊!我朝的边关将士,他们远离家乡,在那苦寒之地浴血奋战,守护着大永的江山社稷……他……他刘龙怎么敢这样做!”杨威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充满了无尽的痛恨。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兵部尚书李纲,这位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也是虎目含泪。他一生致力于军事,对边关将士有着深厚的感情。他立刻来到永熙帝面前跪下,膝盖重重地磕在大殿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陛下,臣……臣有罪!臣身为兵部尚书,掌管着天下兵马之事,竟不知边关将士遭此大难。臣愧对陛下,愧对天下百姓!”他说着,竟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饱含着自责与悲愤,让在场的众人无不为之动容。
“爱卿请起。”永熙帝的声音异常平静,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看似平静的海面。“此事,罪不在你。”
他说着,将如同两把淬了毒的利刃的目光,缓缓地、一寸一寸地,移向了站在一边的宇文护。那目光仿佛能看穿宇文护的内心,让他无所遁形。
整个大殿众人的目光,都随着皇帝的视线,聚焦到了那个曾经权倾朝野的老人身上。宇文护,这位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多年的人物,此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宇文护此刻的感受,如同寒冬腊月的冰水,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浇透;那绝望则像是一片黑暗的深渊,将他无情地吞噬。但在这片绝望的冰海之下,却有一丝疯狂的火焰在燃烧。那是他内心深处对生存的渴望,对权力的不甘。
他一生都在玩弄权术,将人心、利益、权力玩弄于股掌之间。他精心布局,步步为营,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可以永远掌控着大永朝的局势。可今天,他才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切,在这面“鉴奸镜”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那“鉴奸镜”就像是一面照妖镜,将刘龙的罪行清晰地呈现出来,也将他宇文护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刘龙那个蠢货!宇文护在心中愤怒地咒骂着。他不仅毁了自己多年来的苦心经营,还把自己也拖下了水!宇文护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的眼神中闪烁着慌乱。他知道,现在任何辩解都是徒劳。否认?那“鉴奸镜”中的画面就摆在那里,铁证如山,否认只会让皇帝更加愤怒。抵赖?那就是当众欺君,这可是死罪一条。求饶?以皇帝的性格,绝不会对一个试图动摇国本的国贼心慈手软。
现在他只剩最后一条路。一条最卑微,也最有可能保住性命的路。只见宇文护猛地抬起头,脸上老泪纵横,那泪水顺着他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下来,神情不再是惊恐,而是一种被背叛的、痛心疾首的悲愤。他用尽全身力气,以头抢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那声音在大殿内回荡,仿佛是他内心绝望的呐喊。
“陛下!老臣……老臣有眼无珠!老臣罪该万死啊!”他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戏剧性的悲情。那声音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让在场的众人都不禁为之侧目。“老臣……老臣也被刘龙那奸贼蒙蔽了!老臣当初收到那封密信,万万没想到……没想到竟是他伪造的,用来构陷忠良的毒计!老臣识人不明,引狼入室,致使姚瑞将军蒙冤,边关将士受难,老臣……老臣就是大永的罪人啊!”这番话,他将自己从一个主谋,瞬间变成了一个“被利用的、识人不明的受害者”。他巧妙地利用了众人的同情心,试图以此来逃避皇帝的惩罚。
他一边哭诉,一边继续磕头,额头很快就渗出了鲜血。那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染红了他面前的地砖。“陛下!老臣自知罪孽深重,无颜再立于朝堂之上!请陛下赐老臣一死,以谢天下!”说罢,他竟猛地站起,像一头绝望的老狮子,朝着大殿的朱红蟠龙巨柱撞了过去。他的动作十分决绝,仿佛真的要以死来谢罪。
“快拦住丞相!”
“丞相不可!”
周围的太监和官员大惊失色,他们纷纷惊呼起来,想要上前阻拦,却已经来不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快如闪电,挡在了巨柱之前。不是别人,正是林峰。林峰迅速伸出一只手,用力地按在了宇文护的肩膀上,阻挡了他的前进。
宇文护只觉得自己的肩膀像是被一座大山压住,再也无法前进分毫。他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这一按给卸了个干净。他站在那里,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永熙帝,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宇文护,朕问你。当初,这刘龙,可是你亲自举荐的?”这个问题,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宇文护的心口。
宇文护浑身一颤,冷汗瞬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让他感到一阵冰凉。他明白了。皇帝这是要……刨他的根!举荐!这是身为臣子拥有的权力,也是皇帝对臣子最大的信任。你举荐的人越好,说明你越有眼光,越忠心。可你举荐的人是国贼,那说明什么?
说明你识人不明!说明你结党营私!说明你,连带着一起,都有问题!
宇文护的嘴唇哆嗦着,他无法回答。说“是”,就是承认自己有眼无珠,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说“不是”,那就是当众撒谎,更是死罪。他的大脑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致命的问题。
永熙帝看着他窘迫的样子,脸上显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冷笑。他没有逼问,而是站起身来转向了满朝文武,声音陡然拔高:“众卿家,都看到了吗?”
“一个连自己举荐的人都看不清的丞相,如何能替朕监察百官?如何能为我大永选拔栋梁之才?”
“一个让卖国贼在边关潜伏数年而毫无察觉的百官之首,是失职,还是……同谋?!”最后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那声音在大殿内回荡,震得众人的耳朵嗡嗡作响。
宇文护“扑通”一声,彻底瘫倒在地。他的身体像是一滩烂泥,再也支撑不起来。皇帝这一手,比直接杀了他还要狠!这是在思想和心理上,都是对他的雷霆一击!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无尽的黑暗之中,看不到一丝希望。
“陛下……臣……臣……”他语无伦次,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的大脑已经完全混乱,只知道机械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永熙帝不再看他,一双凌厉的眼睛望着百官:“宇文护,识人不明,用人失察,致使国贼横行,忠良蒙冤。其罪,昭然若揭!”
“但,念其为国操劳多年,朕……不忍心立刻赐死。”这话听起来像是恩典,但所有人都听出了其中的寒意。那寒意如同殿外的冷风,吹得众人心中发凉。
“朕决定,免去宇文护丞相之职,削去一切爵位俸禄,闭门思过!没有朕的传召,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在此期间,由御史台、大理寺、刑部组成三司,彻查刘龙一案,凡牵扯其中者,一律严惩不贷!”
这道旨意,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有下狱,没有抄家,只是……闭门思过?
这惩罚,看似轻了。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比杀了宇文护还要难受!剥夺了他所有的权力,将他软禁起来,然后在他府外,架起一口不断烹煮的“大锅”——三司会审。以后,宇文护将活在无尽的恐惧和煎熬之中。他那些党羽,会不会为了自保而把他供出来?皇帝会不会随时找到新的罪名,将他彻底置于死地?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凌迟!
“来人!”永熙帝厉声喝道,“将宇文护,‘送’回府!”那声音中充满了威严和不容置疑。
“将刘龙、王全、刘进等所有在镜中出现的罪犯,立刻捉拿归案,凡其党羽,一并查办,绝不姑息!”
“遵旨!”早已等候在殿外的禁卫军和龙影卫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他们身着铠甲,手持兵器,气势汹汹。他们将面如死灰、形同枯槁的宇文护“扶”了出去。那不是押解,更像是一种公开的羞辱。宇文护的身体在他们的挟持下摇摇晃晃,仿佛一片随风飘零的落叶。
永熙帝看着下方噤若寒蝉的百官,厉声说道:“各位爱卿,今日之事,诸位都看到了。朕,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朕要的,是一个清正廉明的朝堂,是一个能让忠臣义士安心报国的天下!”
“今后,谁再敢行刘龙之事,这就是他的下场!”他的目光如炬,扫视着每一个人,仿佛要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看穿看透。
“退朝!”随着这一声令下,百官们如蒙大赦,纷纷退去。但每个人的心中,都掀起了滔天巨浪。他们知道,从今天起,大永朝的天,真的要变了。曾经那个被宇文护把持的朝堂将不复存在,一个新的、充满变数的时代即将来临。
而永熙帝,则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里,看着宇文护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