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
不,那不是光。
是针。无数烧得发白的、干净到恶毒的钢针,从天上笔直地扎下来。它们没有实体,却穿透了屋顶,穿透了骨山,扎进疯虎的脑子里,骨头里,每一寸正在因力量而欢呼的血肉里。
痛。
一种被强行“洗干净”的痛。
聚义厅里那股子让他舒服的、混着腐肉和恐惧的甜腥味,被这光一照,像一块脏污的画布被泼上了滚油,“滋”地一声,所有色彩都褪尽了,只剩下令人作呕的惨白。
干净了。干净得让他想吐。
骨山上那些还在尖叫、撕扯他皮肉的鬼影子,连最后的哀嚎都被净化了,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无声无息地化了,蒸发了。
没了。
吃的……没了!
疯虎只觉得一股被从嘴边抢走食粮的暴怒,从丹田那个漆黑、饥饿的漩涡深处,轰一下炸了上来!
“啊——!”
他仰天咆哮,那声音不像愤怒,更像一头护食的幼崽发出的、夹杂着委屈和杀意的尖啸。
体内的煞气被金光死死压制,发出痛苦的哀鸣。但那股从万妖骨里榨来的、混着无数怨念的能量洪流,却被这股蛮横的外力狠狠一挤,一压!
然后,它们找到了新的出口。
疯虎的七窍。
“咔嚓……”
一声轻微的、像是有人在他颅内用力嚼碎了一块冰糖的脆响。
眉心。
天门窍,裂了!
一股黑中带血的黏腻液体,像一条有了生命的虫,从他眉心一道新裂开的细缝里,缓缓蠕动着爬出。
“咔嚓!咔嚓咔嚓……”
脆响声,在他脑袋里连成了一片交响乐!
眼、耳、鼻、口……
七窍妖门,在金光的酷刑和怨气的暴走下,被一股脑,硬生生,全部冲开!
瓶颈,碎了!
裂窍境!成!
“吼——!”
他发出一声既痛苦又满足的低吼。
可声音,不止一个。
一个更狂暴、更原始、更庞大的咆哮,从他身后,同步炸响!
他身后那片被金光照得惨白的空气,像一块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开始剧烈扭曲。
一滴血。
一滴浓稠如汞、仿佛活物般的血珠,从虚空中渗了出来,悬停不动,甚至诡异地向上拉长了一瞬,才滴落。
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无数血珠汇聚,蠕动,拉伸,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一头虎。
一头比疯虎本体还要大上三圈的、通体血红、由纯粹的煞气和杀意凝聚而成的半透明猛虎虚影!
它没有皮肉,只有不断流淌、仿佛岩浆般的血色光影,和一双空洞的、燃烧着幽黑色火焰的眼窝。
妖相!
这头血虎虚影,像一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提线木偶,与疯虎的动作,完美同步。疯虎低吼,它便咆哮,声震四野!疯虎龇牙,它便咧开那张能将山头一口嚼碎的血盆大口!
疯虎感觉到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力量,从血脉深处涌出。
那是他的本能。
是撕碎一切的……本能!
“孽障!”
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仿佛由金铁铸成的声音,从天顶那道裂口处传来。
“违逆天数,当诛!”
声音不大。
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黑风山每一个生灵的灵魂之上。
山坡上,那些刚刚跪下的小妖,在这声音下,连跪都跪不住了。它们惨叫着,五体投地,身体筛糠般抖动,秽物从身下流了一地。
那是天威。
是刻在它们血脉里,永远无法反抗的恐惧。
金光中,一个身影,缓缓降下。
身披制式银甲,手持三尖两刃戈,面容被一层光晕笼罩,看不真切,但那一身凛然的神威,却比山还要重,比海还要深。
天兵校尉。
奉雷部之命,前来清除异数的……清洁工。
校尉的目光,落在了那座白骨山上。
落在那个浑身浴血、七窍流着黑红液体、身后还拖着一头狰狞血影的……怪物身上。
没有厌恶,没有愤怒。
只有俯瞰蝼蚁、决定其生死的、绝对的漠然。
疯虎却没看他。
他歪着头,鼻子用力地、贪婪地嗅着。
那股金光带来的灼痛,还在。
但……
一股全新的、更好闻的味道,从那个发光的“东西”身上,飘了过来。
那不是香。也不是腥。
那是一种……“规则”的味道。是一种比地脉煞晶更纯粹、更高级、更“耐嚼”的……法则的味道!
好吃。
肯定很好吃!
疯虎破碎的脑子里,瞬间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伸出分叉的舌头,舔了舔嘴角混合着血液和骨粉的黑泥,那双刚刚裂开、还往外渗血的眼睛里,黑色漩涡疯狂旋转。
他眼里的天兵校尉,不是神。
是一块悬在半空中、会发光、会说话的、上等的……带骨肉排。
“哈!”
他笑了。
那笑声,像孩童找到了一个可以拆解的新奇玩具,天真,又残忍。
“天上的……”
他顿了顿,像在用舌苔品味这个词。
“……也很好吃吗?”
天兵校尉那模糊的面容,似乎凝滞了一瞬。
他从未见过,有妖物,敢在他面前,说出这种话。
疯虎可不管他怎么想。
他甚至觉得,这个发光的玩意儿,比刚才那些虚无缥缈的鬼魂,更有趣。
“那老道当初开出仙道……可真是孱弱啊……嘎嘎嘎嘎。” 他低声呓语,像在跟自己说话,又像在跟身后的影子说话。
他动了。
没有征兆。
前一秒还歪着头,像个流着口水的痴傻野兽。
下一秒,他整个身体已经化作一道离弦的血色箭矢,主动冲向了那个从天而降的神!
“找死!”
天兵校尉声音一沉,手中的长戈,只是向下一顿。
一股无形的、山岳般沉重的神圣威压,轰然压下!
整座聚义厅的地面,都在这股威压下,无声地向下塌陷了寸许!
疯虎前冲的身影,猛地一滞!
他感觉自己身上,像是压了十座黑风山!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每前进一寸,肌肉都在哀嚎、撕裂!
这就是神?
这就是……天的力量?
好硬!
但是……
【狂·噬痛】!
【戾·仇噬】!
“吼啊啊啊——!”
疯虎发出狂暴的咆哮!
威压越重,他体内的【噬痛】词条就越亢奋!
仇人的气息越浓,他【仇噬】的力量就越沸腾!
痛!
是燃料!
恨!
是刀锋!
“给我……裂!”
他双臂肌肉坟起,青筋如扭曲的蚯蚓般暴突,顶着那山崩海啸般的威压,硬生生,挥出了爪子!
【裂骨双劈·虎威】!
右爪,从下向上,带着一股要把天都掀翻的狠劲,撕去!
左爪,紧随其后,从上向下,带着一股要把地都砸穿的暴虐,劈来!
不仅仅是他。
他身后那头巨大的血色虎形妖相,在同一时刻,做出了完全一致的动作!
咆哮着,挥出了它那双由纯粹杀意构成的、虚幻而又致命的巨爪!
“嘶啦——!”
是疯虎的爪子,划过空气的声音!
“嗡——!”
是妖相的爪子,撕裂空间规则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蜂鸣!
双重打击!
天兵校尉的脚下,那片被神威压得凝实如铁的地面,瞬间出现了两道深痕!
一道,是疯虎的爪子留下的,深达半尺,泥石翻飞,充满了原始的、物理的破坏力!
另一道,紧挨着前一道,却更加诡异!那是一道暗红色的、仿佛用烙铁硬生生烫在空间里的妖纹裂痕,裂痕边缘,空气在扭曲,无数细小的煞气符文在其中生灭不定,散发着一股能直接震慑神魂的诡异气息!
山坡上的小妖们看不到那道妖纹。
但天兵校尉,看见了。
他那模糊的面容上,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错愕。
凡间的妖力,竟然……触碰到了法则的表层?
疯虎一击挥出,根本不管结果。
他只知道,自己饿了。
他要吃。
他看着那个还飘在半空、似乎被自己“抓”了一下后有点发愣的“光团”,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混杂着饥饿、疯狂和无尽贪婪的笑容。
“撕了你……沾酱吃!”
第一次。
在这片被天道视作牧场的大地上。
一头刚刚学会磨牙的牲畜,对着手持屠刀的牧人,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