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头，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被压缩。
每一个呼吸都带着硝烟与血腥的灼痛，每一秒都目睹着生与死的交替。
当那低沉决绝的牛角号声还在旷野上回荡，狄人的军阵尚未完全展开之际，卡勒军阵前的巨型弩炮，发出了它们的第一次咆哮。
那并非弓弦震动的嗡鸣，而是某种金属机括释放时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如同巨兽的嘶吼，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
“砰！砰！砰！”
数道黑影从弩炮的抛射臂上激 射而出，带着令人心悸的尖啸，划破昏暗的天空，并非直射城墙，而是以一种超越守军理解的、带着优美却致命弧线的弹道，越过垛口，狠狠砸向城墙内侧！
“轰隆——！”“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城墙后方接连响起！不是巨石砸落的闷响，而是狂暴的、带着火焰与冲击波的毁灭！
黑色的烟柱裹挟着碎石和残肢腾空而起，烈焰瞬间吞噬了靠近城墙内侧的几处藏兵洞和物资堆放点！惨叫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被气浪撕碎前的短暂死寂。
“小心！避开内侧！”林烨瞳孔骤缩，厉声嘶吼。他瞬间明白了这些弩炮的恶毒之处——它们的目标并非坚固的城墙正面，而是相对脆弱的内侧墙面和聚集在后面的守军、物资！这是精准的、旨在摧毁守城方持续作战能力的打击！
城头守军被这来自背后的恐怖爆炸惊呆了，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几乎在爆炸声响起的同时，城下狄军如同决堤的洪流，发出了震天的咆哮，推动着加高的云梯和简陋的攻城车，向着城墙发起了前所未有的疯狂冲击！失去了后方安全的保障，守军瞬间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绝境！
“不要乱！弓弩手压制城下！其他人，依托垛口，准备接战！”李烽须发戟张，声如雷霆，稳定着摇摇欲坠的军心。他一把夺过身旁亲卫的盾牌，亲自顶到一处垛口前，将一名刚刚冒头的狄兵狠狠砸了下去。
林烨目光急速扫过城下，那些卡勒工兵依旧在盾牌的保护下，于特定点位奋力挖掘，动作迅捷而专业。“他们的目标不仅是消耗，是要彻底破坏城墙结构！”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形成。这些卡勒人，在用弩炮制造混乱和杀伤的同时，恐怕是想通过挖掘坑道，直接爆破或塌陷某段城墙！
“李大哥！你在此坐镇！我去组织人手，必须阻止那些挖地的西夷！”林烨来不及多做解释，对李烽喊了一声，便带着一队亲卫和数十名原属他麾下的精锐老兵，沿着马道向下冲去。
城内的混乱远超想象。被弩炮轰击的区域一片狼藉，火焰蔓延，伤员哀嚎，民夫惊慌失措。林烨强行收拢了一批尚有战意的士卒和民夫，指挥他们用沙土扑灭火焰，抢救伤员，并将预备队中手持守备府制式强弓的弓弩手调集过来。
“瞄准那些持盾的西夷步卒后方，抛射！压制他们的工兵！”林烨站在一段相对完好的内侧墙根下，指着城外卡勒工兵的方向下令。
箭雨带着守军的愤怒，越过城墙，落在卡勒军阵中。但卡勒步卒的重盾防御极其严密，大部分箭矢都被挡住，只有零星几个工兵中箭倒地，但立刻有人补上，挖掘的速度几乎未受影响。
“不行！距离太远，抛射力道不足，破不开他们的盾阵！”一名队正焦急地喊道。
就在这时，又一波弩炮的轰击降临！这一次，有两颗黑色的弹丸直接命中了南城墙偏西的一段墙体！
“轰——！！”
地动山摇！那段饱经战火、本就有多处破损的城墙，在内部爆炸的恐怖力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大块大块的墙砖和夯土向内向外崩裂、塌陷，瞬间露出了一个宽达数丈的巨大缺口！烟尘冲天而起，将那片区域完全笼罩！
“城墙破了！！”
“狄狗要进来了！”
绝望的惊呼在城头城下同时响起！攻城的狄兵发出了野兽般的兴奋嚎叫，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涌向那道致命的缺口！
“堵住缺口！预备队，跟我上！”李烽的眼睛瞬间赤红，他知道，决定朔方城生死存亡的时刻到了！他亲自挥舞着战刀，率领着最后的核心预备队，如同扑火的飞蛾，冲向那烟尘弥漫的崩塌之处。
惨烈的争夺战在缺口处瞬间爆发！守军利用塌陷形成的碎石堆作为临时工事，用长枪、战刀、甚至是拳头和牙齿，死死抵挡着潮水般涌来的狄兵。每一秒都有生命在消逝，鲜血将碎石染成了酱紫色，尸体迅速堆积起来，几乎要填平那道缺口。
林烨看着那处人间炼狱，心沉到了谷底。预备队投入，意味着再无后备力量。而卡勒人的弩炮还在装填，工兵还在挖掘，下一个缺口随时可能出现。
必须摧毁那些弩炮！或者，打断他们的挖掘！
他猛地看向身边一名背负着特殊信号旗的亲卫。“发信号！给马贵发信号！告诉他，朔方危急，需要他立刻从后方牵制，攻击那些西夷的弩炮阵地！”
三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向天空，炸开红黄蓝三色烟迹。这是他与马贵约定的，最紧急的求援信号。
然而，远水难救近火。缺口处的战斗已呈白热化，李烽身先士卒，浑身浴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刀锋都已经砍出了缺口，依旧在奋力劈杀。但狄兵实在太多，后续部队源源不绝，守军的人数在急速消耗，防线摇摇欲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城墙上，那些一直由周毅秘密训练、装备了“破军壹型”燧发枪的数十名“雷火营”士卒，终于在军官的指挥下，找到了射击角度。他们依托着完好的垛口，将细长的铳管架稳，瞄准了缺口外拥挤的狄兵人群。
“雷火营！瞄准缺口外密集处——放！”
军官声嘶力竭地下令。
“砰！砰！砰！砰！”
一阵并不算密集，却清脆尖锐、迥异于弓弦的爆鸣声响起！
白烟从铳口喷出，铅制的弹丸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瞬间跨越百步距离，射入了拥挤的狄兵群中！
没有震天的爆炸，但效果却同样骇人！冲在最前面的几名狄兵，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身上猛地爆开血花，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他们身上穿戴的皮甲，在这新式火器面前，如同纸糊一般！
这突如其来的、无法理解的打击，让疯狂冲锋的狄兵出现了瞬间的愣怔和恐慌。攻势为之一顿！
“装填！”雷火营军官冷静地继续下令。虽然装填速度缓慢，但这第一轮齐射带来的震慑和心理冲击，为岌岌可危的缺口防线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李烽趁机大吼，率领残存的守军发起一波反冲击，将突入缺口的狄兵又狠狠推出去一截！
然而，卡勒人的反应同样迅速。那几名观战的首领显然注意到了城头这支部队的特殊和威胁。其中一人抬手一指，顿时，卡勒军阵中分出一支约两百人的步卒，在一小队骑兵的掩护下，开始向城墙逼近，目标直指“雷火营”所在的垛口区域！同时，剩余的巨型弩炮也开始调整角度，似乎准备对那段城墙进行覆盖射击！
危机并未解除，反而以另一种形式，变得更加尖锐和致命！
林烨看着逼近的卡勒步卒和调整角度的弩炮，又看了看缺口处依旧在血战的李烽和苦苦支撑的守军，深吸了一口灼热而血腥的空气。他知道，最后的时刻，或许真的要到了。
他缓缓拔出那柄已经砍杀了不知多少敌人的优质钢刀，刀身映照着城内冲天的火光和远处卡勒人冰冷的金属光泽。
“诸位！”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身边每一个将士的耳中，“身后即是家园，已无退路！随我——死战！”
“死战！死战！”
残存的守备府骑兵和能战的士卒发出了决死的怒吼，紧随着林烨，准备迎向那支装备精良、步步逼近的卡勒精锐。
朔方城的命运，仿佛风中残烛，悬于一线。
而就在这片血色与烈焰交织的战场边缘，一支风尘仆仆、人困马乏，却眼神如狼的三百铁骑，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马贵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血污和烟尘的汗水，望着朔方城方向冲天的烟柱和火光，听着那震天的喊杀，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弟兄们！看来咱们来得正是时候！目标，西夷后阵，给老子——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