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上午九点整,期中统考的电铃声如同一道冰冷的闸门,轰然落下,将整个校园切割成数百个沉默的方格。
高二(3)班的考场里,空气凝滞如胶。
李砚作为实习监考,踱步在课桌间的狭窄过道,皮鞋踩在地板上,发不出丝毫声响。
他目光如鹰隼,扫过一张张被试卷与命运压得低垂的年轻脸庞。
这些面孔,有的紧张,有的麻木,有的,则藏着一簇即将燎原的火。
他的视线掠过前排,落在一个名叫小舟的女生身上。
她握着笔的手停顿了许久,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壁挡住。
忽然,她手腕一翻,悄无声息地将厚重的数学试卷翻到了背面。
那是一片巨大的、象征着“无用”的空白。
李砚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看到小舟的笔尖在上面极轻、极快地划过,留下一行行几乎看不见的铅笔印迹。
他下意识地放慢脚步,用眼角的余光,拼凑出了那首无声的呐喊:
“选择题四个选项/像四扇关死的门/只有我会选E——逃。”
一股微弱的电流从李砚的脊椎窜上天灵盖。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却死死咬住了舌尖。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经过讲台时,状似无意地轻咳两声。
那声音不大不小,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恰好让走廊上巡视的教导主任下意识地绕开了(3)班的后门。
他没有回头
只是这一次,她的脊梁,似乎挺直了些许。
考试结束的铃声,是解放,也是另一场战斗的号角。
当晚,临时征用的历史阅卷室灯火通明。
苏绾作为课代表,被特许协助老师进行流水批改。
她的任务是拆分试卷,将作文部分单独分拣出来。
当她拆开一份密封线内写着“李小明”的试卷时,手指僵住了。
这份答卷,考生不仅完整作答,甚至在每一处可以落笔的空白边栏、页眉页脚、乃至选择题填涂区的缝隙里,都用0.3毫米的自动铅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诗。
字迹工整,却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颤抖。
“物理抛出的弧线/是我望不见的明天。”
“化学的配平/配不平我失衡的日夜。”
苏绾的呼吸变得急促,她翻到最后一页的作文格,那篇关于“论历史必然性”的八百字文章写得中规中矩,但在文章的末尾,考生用尽最后一丝空间,写下了刺心的一句:
“如果分数注定要压弯我的腰/请允许我把脊椎折成一首仄韵。”
那一瞬间,苏绾感觉自己看到的不是一张试卷,而是一份遗书,一封写给这个时代所有人的求救信号。
她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将这份卷子从批改流水线上单独抽出,用手机拍下每一个写满诗句的角落,郑重地上传至“纸舟计划”的加密后台,并用红色字体标注:
“这不是违纪,是求救信号。”
同一时间,传灯社的技术小组正在大壮的带领下,进行着一场更为精密的“情报回收”。
他们开发的“答题卡编码术”大获成功。
利用标准填涂卡上ABCD选项的几何布局,通过特定的涂抹和擦除组合,将点阵图案转化为一种隐形的摩斯密码。
“第一考场,物理卷,第21题,选项组合翻译:我在想你。”
“第四考场,英语卷,阅读理解C篇,选项组合翻译:最后一题,我没放弃。”
一张张本该被机器冰冷读取的答题卡,此刻成了传递心跳的电报纸。
大壮指挥着社员们将这些被拍照上传的“试卷遗迹”迅速整理归档,在电子地图上标注出每一处诗意爆发的位置、时间与内容。
屏幕上,一个覆盖全校的“考场诗地图”正在飞速成型,光点闪烁,如暗夜星火。
第二天,新一期的校报《墨衣录》电子版悄然发布。
老章用整个头版,刊登了一篇特辑——《论标准答案之外的可能性》。
他没有长篇大论,只是附上了七份被高清扫描的“诗意答卷”影印件,每一份都隐去了考生的名字,只留下那些震撼人心的笔迹。
文章结尾,他发起了一个投票:
“以下哪种更接近教育的本质?”
A. 全对
B. 全错
C. 写满
D. 背面开花
评论区在一分钟内瞬间炸锅。
愤怒、惊叹、嘲讽、支持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其中一条来自外校教师的留言被高高顶起:“我改了十年卷子,今天第一次觉得手里的红叉,像一条冰冷的锁链。”
老章冷静地删掉了所有煽情和过激的评论,只在文章末尾保留了一句自己写的、冷峻如刀的结语:
“当我们的孩子,连反抗都开始讲究格式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输了。”
风暴,不可避免地刮进了教育局的内部会议室。
李记者通过线人,拿到了一段现场录音。
会议室里,一位分管领导正对着几位中学校长怒声咆斥:“不像话!简直是胡闹!必须追查,严肃处理那些在试卷上乱写乱画的学生!抓住典型,全校通报!”
录音里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正是李记者自己。
他在获得一个提问机会后,没有谈规定,没有讲影响,只是平静地问了那位领导一个问题:
“局长,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为了一句话而流泪,是什么时候吗?”
整个会场,陷入了长达十几秒的死寂。
当晚,市电视台的专题报道《聚焦校园》播出。
节目结尾,李记者放出了一段精心剪辑的音频对比:一边,是AI用毫无感情的语调宣读着《考试阅卷评分规则》;另一边,是考场实录中,无数铅笔划过纸背的沙沙声,其中混杂着一句被风声捕捉到的、轻不可闻的吟诵:“山重水复疑无路……”
画外音里,李记者用他一贯克制而有力的声音,为这期报道定下了标题:
“谁在判卷,谁在判心?”
周五,成绩公布日。
教导主任铁青着脸,一脚踹开教师办公室的大门,对着里面所有老师怒吼:“谁干的?!高二教学楼的外墙上……有人把‘零分试卷诗展’挂上去了!”
李砚心中一沉,立刻冲了出去。
只见教学楼的走廊外墙上,数十张被判为零分或低分的答题卡、作文纸,被郑重地装裱在简约的黑色画框里,如同一场沉默的艺术展,悬于半空。
午后的阳光穿过走廊,灯光般映照在那些铅笔写下的诗句上,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见。
而在展览的最中央,赫然是他自己监考时,小舟那张数学试卷的放大复制品。
旁边,一行加粗的黑体字如同一记重锤:
“E选项,名为希望。”
李砚浑身一震,正要上前将它取下,却猛然发现,每一个画框的右下角,都贴着一枚小小的二维码。
他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扫向中央那幅作品。
一段语音自动播放,是小舟带着哽咽和颤抖,却无比坚定的声音:
“我不知道这首诗能得几分谢谢你,老师。”
最后三个字,轻如蝉翼,却重逾千钧。
李砚僵在原地,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轰然炸开。
也就在这一刻,他课本夹层里的阿灰,那道沉寂已久的意念,在他脑海中骤然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
“主人!功德值……功德值已达5180!诗魂境界突破【大成】,进入【贯通】期!”
“检测到群体性精神共鸣已触及规则本源!”
“新任务解锁——【判官之心】!”
“任务说明:让评分的人,也开始怀疑分数。”
李砚缓缓抬起头,望向那些在风中微微摇曳的“零分画卷”。
它们不再是耻辱的标记,而是一面面宣告新时代来临的旗帜。
周末转瞬即逝,校园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那场“零分诗展”在挂出三小时后被校方紧急撤下,但每一个看过它的学生和老师,眼神里都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没有人被通报,也没有人再提起。
这暴风雨前的宁静,比任何声嘶力竭的争吵都更令人心悸。
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审判,还没有到来。
周一的晨光,终于刺破了地平线,冰冷地洒在空无一人的操场上。
高耸的旗杆,如同一根巨大的问号,静静地指向天空,等待着全校师生的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