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红梅爬起来,把瓦罐抱在怀里就跑。
身后传来民兵的吆喝声,和枪栓拉动的声音…
她拼命往家跑,心跳快的像要跳出胸膛。
就在快到家门口时,她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腿一软重重的摔进了路边的沟里……
等潘红梅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炕上了,丈夫和孩子们围在身边。
“你醒了!”孟长富惊喜地说:“昨晚你出去以后,一直没回来,我实在是不放心,就想去找找你。
刚走出大门,正好看见你摔进沟里。这才把你背回来了。”
“地瓜干...”潘红梅急忙摸怀里,却发现空空如也。
“娘,地瓜干都在这里在这里了。”孟弟晃晃悠悠端来那个瓦罐,里面正是那些地瓜干。
“好,好,地瓜干没丢就好,哎,对了,民兵没看见咱的地瓜干吧?”潘红梅惊讶地问。
孟长富摇摇头:
“当时,突然起了一阵大雾,五步以外就看不见人。等雾散了,他们也走了。”
“真是你背我回来的?”潘红梅突然望着孟长富质疑道:
“你饿得自己走路都费劲了,哪里来的力气背我?”
孟长富咧嘴一笑:
“就是呢!现在想想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当时,我心里就一个念头‘这个家不能没有你’。
一手抓着你一条胳膊,就把你背起来了,再说,你也真多沉,看你现在瘦的这个样子,最多也就六七十斤沉了。”
“嗨!就现在这个年成,不管男女老少,谁不是三根筋挑着个脑袋,哪有沉的?”
“唉,再熬一个多月,见到新粮食就好了,
“嗯,请老天爷保佑俺们这些老百姓吧!感谢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俺们都安全度过这个难关……”
潘红梅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着……
那罐地瓜干不多,但熬过一天是一天,谁也不敢考虑以后的事。潘红梅每天拿出一点点,掺着野菜煮粥。
奇怪的是,那罐地瓜干怎么取也取不完,每次见底了,第二天又会好像多出来一些。
潘红梅听老人说过,这种情况一般都是狐仙在帮忙,遇到这种事千万不能说,说了狐仙就不帮了。
所以,潘红梅谁也不告诉,只在心里默默的感谢,祈祷……
婆婆的身体渐渐好转,孟长富身上的浮肿也消退了。孩子们脸上也有了血色。
这一天,潘红梅去找孟瞎子道谢,却发现他家锁着门。
邻居说,孟瞎子前几就出远门了,临走前,还把家里能用的东西都送给了邻居,看来是不打算回来了。
潘红梅站在孟瞎子家门前,愣了一会。
然后,她对着孟瞎子的家门,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苍天开眼,雨水终于来了。
地里的庄稼终于有了起色。队上开始按工分发粮食,虽然还是不够吃,但至少不会饿死人了。
很多年后,潘红梅的孙子问她:“奶奶,饥荒那年,咱们家是怎么熬过来的?”
潘红梅望着远方,嘴里轻声呢喃:“是那罐地瓜救了咱们。”
此后余生,潘红梅经常跟晚辈念叨地瓜干,和那个陶瓷罐的故事,最后,故事竟然被传成了好几个版本。
而且,潘红梅只要是见到双眼失明的人,她都要接济、善待他们。
逢年过节,她都会冲着西南方向烧一炷香,磕三个头。
那三枚外祖母留下的铜钱,她一直带在身边。
有时,她会拿出来摩挲,想起那个刮大风的夜晚,想起那罐救了她一家老小的地瓜干,还有那个再也没回来的算命先生。
也许,这世上有些事,本就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俗话说:“好吃不过蜜糖,难当不过后娘”。
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有人戳潘红梅的脊梁骨。
生活好了,人们吃饱喝足开始聚堆聊天,村里的风言风语也来了。
常言说: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那些,扑风捉影,有的没的的八卦,就像春天的柳絮,无孔不入。
“看孟家那个捡来的小闺女,瘦得跟猴儿似的,再看她那三个孩子肥白大胖的,唉!没法说。”
“到底是后娘,好东西都紧着自己生的吃。”
“可不是嘛,当初装得一副菩萨心肠,现在原形毕露了吧?”
……
这些话,偶尔会飘进潘红梅的耳朵里。她先是震惊,然后是满腹的委屈和愤怒。
为了孟弟,她顶撞婆婆,硬是从牙缝里省出一点活路给她……
到现在咋就成了恶毒的“后娘”了?
人言可畏。潘红梅这个倔强的女人,可以忍受贫穷,忍受劳累,却唯独受不了别人的质疑和诽谤,她对孟弟的心天地可鉴,这些流言蜚语又是谁捏造的呢?
她开始变得敏感,尤其在对待孟弟和三个亲生孩子的态度上,她更是小心谨慎。
日头偏西,村口老槐树下的阴凉里,聚着闲坐的村民,纳鞋底的、搓草绳的、抽旱烟的。嗡嗡的闲话声,裹着夏末的热气流淌。
孙寡妇一扭一扭凑过来,脸上挂着那种既惋惜又愤慨的神情,一屁股坐在磨得发亮的石碾子上,先重重叹口气,引得所有人都朝她看。
“啧啧,你们是没瞧见,造孽啊!”她声音压得很低,却刚好能让每个人都能听清。
她手往潘红梅家的方向指了指,“就潘红梅那老娘们,对孟弟那孩子,是真下得去手。”
搓草绳的王大娘停了手:“他孙嫂子,这话可不能乱说,红梅看着挺疼孟弟的,上次还给孩子扯了块花布做衣裳呢!”
“做衣裳?那是做给外人看的!”
孙寡妇立刻拔高了声调,眼睛瞪得溜圆,
“前儿个后晌,我去村西头菜地摘辣子,亲眼见孟弟蹲在柴房门口哭,小脸饿得蜡黄,手里就攥着半块硬邦邦的窝头。
我问她咋了,她吓得不敢说,就光哭,我一撩她袖子——你们猜咋着?那小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不是巴掌打的就是棍子抽的!”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手掌拍得啪啪响,
“还有昨儿个大清早,天多凉啊,孟弟就穿件单褂子,冻得缩成一团,潘红梅还拿着笤帚追着打,骂她‘丧门星’‘吃白饭’。
我实在看不下去,就劝了两句,她倒跟我急眼了,说我多管闲事!”
抽旱烟的李大爷吧嗒了两口烟,眉头皱起来:
“不能吧?红梅当初收养孟弟的时候不容易,村里都夸她心眼好……”
“心眼好?那是装的!”
孙寡妇冷笑一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她就是想占着孟弟的名额,多领点粮食,小闺女吃得少,剩下的粮食都让她家那三个小崽子吃了。
她把孟弟当牲口使唤,饭不给吃饱,衣裳不给穿暖,动辄就打骂。
孟弟那孩子老实,受了委屈也不敢说,上次我看见,她在门口偷偷抹眼泪,问了半天才知道,是潘红梅把她赶出来的,因为家里炖了鸡,她和她生的那三个小崽子,在家偷偷吃鸡呢!”
这话一出,人群立刻炸开了锅。张婶子撇着嘴:
“怪不得孟弟瘦得厉害,我还以为是孩子底子弱,原来是吃不饱啊!”
“这潘红梅也太狠了,好歹是条人命,这没爹没娘的孩子多可怜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看着挺周正的人,没想到心思这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