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私人会所位于城郊,环境清幽,隐秘性极好。是过去三年,顾景舟偶尔会带我来应酬的地方。那时,我是他身边精致却沉默的背景板。
再次踏入,身份已然不同。
侍者引我到一个临湖的包间。推开沉重的木门,顾景舟已经坐在里面了。
他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冬日里略显萧瑟的湖景。身上依旧是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肩线挺括,只是坐姿似乎不像以往那般绝对挺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来。
三个月不见,他瘦了些,下颌线条更加锋利。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正毫不避讳地落在我身上,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穿着简单的白色羊绒衫和黑色阔腿裤,外面罩着一件深灰色的廓形大衣,素颜,长发松松挽起。与过去那个时刻保持精致妆容、穿着高定套装的顾太太,判若两人。
我清晰地看到他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愕然,随即被更深的晦暗覆盖。
“坐。”他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带着他惯常的命令式口吻,但尾音似乎弱了下去。
我没有在意,从容地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将手包放在一旁,大衣也没有脱,摆出了明确的“谈完即走”的姿态。
侍者上前询问需要什么饮品,我要了一杯清水。
包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空气仿佛凝滞了,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窗外的光透过格栅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看着我,久久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眼神像是审视,又像是试图从我身上找出什么熟悉的痕迹。
我坦然接受他的注视,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
“顾总,”我率先打破沉默,公事公办的语气,“关于离婚协议,还有什么问题?我认为条款已经很清楚。”
我的直接让他眉头蹙起,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
“林清妍,”他叫我的名字,带着一种压抑的,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跟我划清界限?”
我微微挑眉,有些意外他会以这样的问题开场。我以为他会直接抛出对“梵星”的威胁。
“顾总,我以为我们之间,除了法律上的界限,早已没有任何其他关系需要划清。”我语气平淡,“提出离婚的是我,尽快走完流程,对彼此都是解脱,不是吗?”
“解脱?”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眼神却暗沉得吓人,“这三个月,你过得倒是很‘解脱’。”他的目光扫过我全身,最终落在我没有任何饰品点缀的脖颈和手腕上,“‘梵星’?搞得风生水起。林清妍,我倒是小看你了。”
最后那句话,带着一种几乎是挫败的怒意。
我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他是在不满我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狼狈落魄,反而活出了新的精彩?
“顾总过奖。”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什么温度的笑意,“不过是找点事情做,总不能真的如您所说,离开您就‘什么都不是’,坐吃等死。”
我刻意重复了他当初那句伤人的话。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交握的双手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他死死地盯着我,胸口微微起伏,像是在极力压制着翻涌的情绪。
“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对吗?”他忽然问,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脆弱的质询。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了一圈微小的涟漪,但很快便消失了。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名义上的丈夫,这个我耗费了三年青春去扮演他贤内助的男人。此刻,他褪去了商界精英的冷硬外壳,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痕,像个执着于一个答案的困兽。
可怜吗?或许吧。
但我早已没有了心疼的资格,也没有了那个义务。
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了他身后包间门口那扇微微敞开的缝隙处。那里,似乎有一片米白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是苏晚。她果然跟来了。像一道幽魂,如影随形。
我心里最后那一丝微澜,也彻底平复了。
我重新将目光落回顾景舟脸上,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执拗地等待着答案的眼睛。
我忽然觉得很累。为这无休止的纠缠,为他这迟来的、且毫无意义的质问。
我轻轻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前倾,迎上他迫人的视线,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清晰而平静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顾总,现在讨论这个,还有意义吗?”
我顿了顿,目光不经意地再次扫过门口那片若隐若现的衣角,语气带着一种彻底的疏离和淡淡的怜悯。
“而且,您那位身体不好的朋友,似乎在外面等您很久了。让人家久等,不太好吧?”
顾景舟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他倏然回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那片衣角瞬间消失了。
包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他缓缓转回头,看向我,眼神里的那丝红痕更加明显,里面充满了震惊、难堪,以及一种被彻底撕开伪装的狼狈。
我站起身,拿起手包,整理了一下大衣的衣领。
“顾总,如果没有其他关于离婚协议的具体问题,我就先告辞了。”我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刚才只是谈论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天气,“后续事宜,请务必联系我的律师。”
说完,我不再看他脸上是何等精彩的表情,转身,拉开了包间的木门。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走廊尽头,似乎传来一阵急促逃离的高跟鞋声响。
我面无表情地循着来时的路,向外走去。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玻璃窗照进来,有些刺眼。
我微微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