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星”的“陨光”系列发布会,定在一个初冬的夜晚。
地点选在了一家由旧画廊改造而成的艺术空间,挑高的穹顶,裸露的砖墙,与现代感极强的灯光装置形成了奇妙的碰撞。现场没有设置传统的T台,而是采用沉浸式艺术展的形式,模特佩戴着“陨光”系列的珠宝,如同移动的雕塑,在宾客间穿行、定格。
我选择了一条简洁的黑色丝绒长裙,V领,露背,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脖子上戴着的,是“陨光”系列的开幕之作——“新生”,一枚由不规则切割的欧泊与细碎钻石镶嵌而成的项坠,如同混沌中骤然亮起的第一缕光。手腕上,则是同系列的“壁垒”,宽版的金属手镯,表面是精心雕琢的荆棘纹理,冷硬,却充满力量。
周慕白穿着深灰色的西装,作为我的合伙人和主持人,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宾客之间,与到场的投资人、买手、时尚评论家们寒暄。
而我,则选择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手里端着一杯香槟,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灯光暗下,只留下聚焦在每一件珠宝上的射灯。音乐空灵而富有张力,佩戴着珠宝的模特从暗处缓缓走出,他们的表情冷峻,步伐坚定,与珠宝本身传递的情绪完美融合。
我看到那位女投资人站在不远处,目光紧紧跟随着那枚“决绝”戒指,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我看到几位知名的时尚评论家交头接耳,频频点头。
我看到有买手当场就在下单平板上操作起来。
一种巨大的、近乎战栗的成就感,缓缓席卷了我的全身。这不再是顾太太的头衔带来的虚妄荣耀,这是我,林清妍,用自己的才华和双手,创造出的,独属于我的世界。
发布会进行到高潮,按照流程,我需要上台做一个简短的致辞。
周慕白在台上叫到我的名字,聚光灯瞬间打在我身上。我深吸一口气,放下酒杯,在众人瞩目下,步履从容地走向那个小小的发言台。
脚下是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每一步,都像是在踩碎过去的自己,走向新生。
就在我即将踏上台阶的那一刻,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入口处。
我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入口处的阴影里,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顾景舟。
他穿着黑色的羊绒大衣,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他似乎来了有一会儿了,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暗处,看着台上,看着模特,看着……我。
光线太暗,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道熟悉的、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我的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我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情绪。
不是轻蔑,不是嘲讽,也不是掌控。
那是什么?震惊?审视?还是……一丝茫然的失落?
心脏,在那一瞬间,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但仅仅是一瞬。
我迅速收回目光,脸上重新挂上得体而自信的微笑,脚步没有丝毫迟疑,稳稳地踏上了发言台。
站在麦克风前,看着台下无数双眼睛,我清晰而平静地开口:
“各位晚上好,我是林清妍,‘梵星’的创始人,也是‘陨光’系列的设计师……”
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空间,稳定,有力,带着一种破茧成蝶后的从容。
我没有准备华丽的辞藻,只是简单讲述了我创立“梵星”的初衷,讲述“陨光”系列想要传递的,关于破碎、挣扎与最终自我重塑的力量。
“珠宝不仅仅是装饰品,”我举起戴着“壁垒”手镯的右手,灯光下,荆棘纹理折射出冷冽的光芒,“它也可以是我们的铠甲,是我们赋予自己,与世界对话的勇气。”
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再次掠过入口处。那个身影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
我的致辞很短,但结束后,现场响起了热烈而持久的掌声。
我微微鞠躬,走下发言台。周慕白迎上来,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低声说:“非常成功。”
我笑了笑,接过他递来的酒杯,与前来道贺的宾客们寒暄、碰杯。我表现得无懈可击,仿佛完全没有被那个不速之客影响。
但我知道,他还在那里。
像一道幽灵,徘徊在我新生的世界边缘。
直到发布会接近尾声,宾客开始陆续离去,我才终于有机会,或者说,才迫使自己,再次看向那个方向。
入口处,已经空了。
他走了。
无声无息地来,悄无声息地走。
我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没有松一口气,也没有失落,只是一种淡淡的,尘埃落定般的漠然。
周慕白处理完后续事宜,走到我身边:“累了?”
我摇摇头,看着正在撤场的工作人员,看着那些被小心翼翼收起来的,属于“梵星”的璀璨星辰,轻声道:“只是觉得,一切才刚刚开始。”
是的,我的世界,才刚刚开始。而顾景舟,终究只是我世界边缘,一道模糊的,即将彻底淡去的旧日阴影。
然而,我低估了他的“执着”。
几天后,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来自顾景舟的私人助理,一位做事严谨、从不越矩的中年男人。
“夫人,”他依旧沿用着旧时的称呼,语气带着一丝为难,“顾总他……他想约您见一面,有些……关于离婚协议的事情,想当面和您谈谈。”
我正坐在工作台前,修改着下一系列的设计草图,闻言,铅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
“王助理,”我语气疏离,“首先,请叫我林小姐。其次,关于离婚的所有事宜,请直接联系我的代理律师李铭先生。我不认为我和顾总之间,还有什么需要当面谈的必要。”
“林小姐,”王助理的声音更加为难,“顾总他……态度很坚决。他说,如果您不同意,他可能会……重新考虑对‘梵星’的态度。”
我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果然。威逼利诱,是他一贯的手段。
我看着纸上那个突兀的墨点,沉默了几秒。逃避,从来不是我的风格。既然他非要见面,那就见。
我也很想亲眼看一看,这位曾经笃定我“离开他什么都不是”的顾总,如今,还想对我说些什么。
“时间,地点。”我言简意赅。
王助理似乎松了口气,立刻报上了一个私人会所的地址和时间,就在第二天下午。
挂了电话,我放下铅笔,拿起橡皮,仔细地擦掉了纸上的那个墨点。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擦干净了,才能画出新的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