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眼的红灯,像一颗凝固的血珠,死死钉在林晚的视网膜上。时间在消毒水气味的冰冷走廊里,被拉扯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伴随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无声的祈祷,沉重地碾过紧绷的神经。
“顾默…顾默…” 这个名字在她心底反复呢喃,成了支撑她坐在冰冷长椅上的唯一咒语。她交握的双手冰凉,指甲在掌心掐出深深的月牙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脑海中反复闪回:他签下名字时决绝的笔锋,推进手术室前无声的“等我”,还有那份报告上冰冷刺目的“高风险丧失特殊感知能力”……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手术室的门终于无声地滑开了!
林晚如同被电击般猛地弹起,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腔!出来的不是顾默,而是一位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的主刀医生。他的眼神带着手术后的疲惫,但神情还算平稳。
“顾太太,”医生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手术本身很顺利。”
悬在喉咙口的气猛地呼出一半,林晚腿一软,几乎站立不稳,急忙扶住墙壁。“顺…顺利?他…他没事了?”声音干涩发颤。
“是的,手术按计划完成,没有出现大的术中意外。神经修复的初步情况符合预期。”医生点点头,语气带着专业性的安抚,“目前顾先生生命体征平稳,正在麻醉复苏室观察,很快会转入ICU进一步监护。”
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瞬间席卷了林晚!她捂住嘴,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是喜悦,是庆幸,是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一半的虚脱。“谢谢…谢谢您医生!”她哽咽着,几乎语无伦次。
然而,医生的下一句话,却让这份狂喜瞬间凝固,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不过,”医生微微停顿,斟酌着用词,“在手术最后阶段的神经功能监测中,我们观察到目标神经区域(指向声带和关联感知区域)出现了一些预料之外的、强烈的异常放电现象,随后该区域的特定脑波活动……迅速衰减,直至完全沉寂。”
林晚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死死盯着医生:“什么…意思?异常放电…沉寂?那…那他的声音?还有……” 她不敢说出那个词,那个他们心照不宣的能力。
“声带神经的修复是成功的,这一点我们有信心。”医生迅速解释,“但关于您先生之前报告中提及的…呃…那份‘特殊感知能力’相关的异常脑波活动……”他轻轻摇了摇头,带着科学角度的遗憾,“监测显示,它在异常放电后彻底消失了。我们推测,这可能是神经重塑过程中不可避免的连带效应,或者说,是那份特殊能力存在的‘代价’。”
代价!
这两个字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晚的心窝!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冰冷的医学宣判真的降临,那种钝痛依旧清晰得让她窒息。他失去了……他再也无法“听”见她的心声了!那条连接他们灵魂的特殊纽带,真的断了!
医生后面关于“声带恢复需要漫长复健”、“需要密切观察术后反应”的话,林晚听得有些恍惚。她只是机械地点头,心早已飞向了那个正在复苏的男人。
当林晚终于被允许穿上无菌服,进入ICU探视时,顾默已经从麻醉中苏醒。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连着各种监护仪的管线,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脖颈处包裹着厚厚的纱布。氧气面罩下,他的呼吸平稳而微弱。
最揪心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有些失焦地望着天花板,带着刚从混沌中挣扎出来的迷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硬生生从灵魂里剥离了,留下一个茫然无措的空洞。
林晚的心猛地一抽。她轻轻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避开管线,握住了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他的手指冰凉,在她触碰时,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缓缓转过头。
当他的视线聚焦在她脸上时,林晚清晰地捕捉到他眼中瞬间亮起的光——那是依赖,是劫后余生的脆弱,是看到她安然无恙的安心。然而,那光亮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覆盖:一种小心翼翼的探寻,一种屏息凝神的专注,还有一种……无声的、带着巨大不确定性的等待。
他在等什么?
林晚瞬间明白了。他在等她的“心声”!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不用她开口,他就能“听”到她的担忧、她的安慰、她的爱意!这是他醒来后本能的第一反应!
(林晚内心OS:他感觉到了…他感觉到了那份寂静!他正在本能地寻找那个消失的声音!顾默…我在这里,我在说话,你看着我啊!)
强烈的酸楚涌上鼻尖。林晚用力握紧他的手,俯下身,凑近他的氧气面罩,让自己的声音清晰地、一字一句地传递过去,带着哽咽却无比坚定的温柔:
“顾默,是我,晚晚。手术很成功!医生说你没事了!你听到了吗?你做得很好!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这里守着你!”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顾默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开合的嘴唇,专注地听着她说的每一个字。他听得很认真,非常认真,仿佛在努力抓住什么。
然而,林晚却在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清晰地看到了一丝……困惑?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迷路孩童般的……慌乱?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在她开口前就露出“了然”或“安抚”的眼神。他需要依靠她的声音,依靠她的唇形,依靠她紧握的手来确认她的存在和话语!那份曾经存在于他们之间、无需言语的“秒懂”默契,消失了!
(林晚内心OS:他听见了我说的话…但他没“听见”我的心!他眼神里的困惑…是因为他第一次需要完全依靠耳朵和眼睛来理解我!那份曾经理所当然的“懂得”,真的没有了…)
这个认知让林晚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强忍着翻涌的情绪,努力对他绽开一个安抚的笑容,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手背:“别怕,麻药还没完全过去呢,有点迷糊是正常的。你好好休息,我就在旁边守着你,哪儿也不去。”
顾默依旧看着她,眼神里的迷茫和探寻并未完全散去。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只发出极其微弱、如同砂纸摩擦般嘶哑的“嗬…嗬…”声。剧烈的疼痛和肿胀感让他瞬间蹙紧了眉头,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林晚的心猛地揪紧!“别说话!千万别用力!”她急忙制止,声音带着心疼,“医生说你的声带现在很脆弱,需要时间恢复,一点声音都不能出!听话,好好休息!”
顾默的眉头皱得更紧,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焦躁和……挫败!他不能说话,现在,连那份能让他“听见”她真实想法的能力也彻底失去了!他就像一个被骤然剥夺了所有沟通手段的囚徒,被困在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里,只能用眼神传递着无声的、带着巨大不确定性的焦虑和渴求。
他反手更紧地抓住林晚的手,力道大得让她生疼。他的眼神死死锁住她,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里面充满了急切的询问和无声的呐喊:你还在吗?你真的还在吗?我这样…你还会懂我吗?
林晚读懂了他眼神里所有的恐惧和不确定。巨大的心疼让她几乎落下泪来。她回握住他的手,俯身在他缠着纱布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而坚定的吻,直视着他不安的眼睛,用最清晰的口型,无声地、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
“我在。我爱你。我懂。”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顾默愈发紧握的手,和他眼中那挥之不去的、如同初生幼兽面对陌生世界般的脆弱与迷茫。这份“新生”的寂静,对习惯了特殊联结的两人而言,此刻显得如此空旷而令人心慌。复健之路尚未开始,第一道无声的鸿沟,已悄然横亘在彼此之间。他能否真正适应这“寂静的新生”?他们之间那份无需言说的默契,又能否在失去“心桥”后,重新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