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看似天大的恩宠,根本不是嘉奖,而是一道催命的符咒,一张织满了猜忌与杀机的天罗地网。
薛兮宁没有谢恩,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动容都未曾流露。
她只是静静地抬起眼,那双曾含着脉脉温情的凤眸此刻只剩下刺骨的寒潭,直直望向御座上那个一手将她捧上云端,又随时准备将她推入深渊的男人。
“陛下的恩宠,臣妾不敢受,也受不起。”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在死寂的紫宸殿内划开一道裂痕,“父慈子孝?陛下扪心自问,您对景宣,何曾有过半分慈父之心?”
此言一出,殿内侍立的宫人瞬间白了脸色,连呼吸都停滞了。
萧明德脸上的温情假面寸寸龟裂,龙袍下的手指猛然攥紧。
“放肆!”他低吼,帝王的威压如山岳般倾轧而下,“薛兮宁,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臣妾自然知道。”薛兮宁非但没有畏惧,反而上前一步,那瘦削的身影在巨大的龙柱映衬下,竟透出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陛下将景宣捧上高位,不是因为他功勋卓著,而是因为他功劳太大,大到让您夜不能寐!您忌惮他手中的兵权,更忌惮他身上流着的……赵家的血!”
“住口!”萧明德霍然起身,御座前的珠帘被他带得一阵乱响,如同他此刻狂乱的心绪。
薛兮宁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声音愈发清冷,字字句句都像是钉子,狠狠敲在萧明德最隐秘的痛处:“您怕的不是景宣功高盖主,您怕的是从他身上看到赵之远将军的影子!怕满朝文武,怕天下百姓,会记起当年那个与您并肩作战、为您挡下致命一箭,最后却被您一杯毒酒赐死的结义兄弟!”
“铮——”
一声清越的金属嗡鸣,萧明德竟是怒不可遏地抽出了悬于御座之侧的天子剑。
冰冷的剑锋直指薛兮宁的咽喉,殿内杀气骤然沸腾,所有宫人瞬间跪伏于地,连头都不敢抬。
剑尖的寒芒映着帝王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可他的眼中,除了杀意,竟还有一丝被揭穿了伪装后的仓皇与痛楚。
他握着剑的手在微微颤抖,嘶哑地开口,声音里竟带着一丝遥远的追忆:“朕与之远……当年在北境的雪地里,分食一个冻硬的馒头,也曾是过命的交情……”
那难得一见的柔软,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下一刻,萧明德的眼神便重新被帝王的冷酷与多疑所占据。
“可他是臣,朕是君!君臣有别,天理昭昭!他功高震主,心生不臣,朕杀他,是为江山社稷,何错之有!”
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薛兮宁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最后一丝暖意也彻底被冰封。
她凄然一笑,那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显得无比悲凉。
“好一个君臣有别,好一个为江山社稷。”她逼视着那近在咫尺的剑锋,眼中已然泛起浓重的血丝,一字一顿地问道:“所以,陛下这次,也是为了您的江山社稷,派出了潜龙卫,去‘了结’您同样功高震主的亲生儿子吗?”
潜龙卫,那是帝王手中最锋利、也最肮脏的刀,专行灭口绝迹之事。
听到这三个字,萧明德瞳孔骤然一缩。他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薛兮宁的心,瞬间沉入无底的深渊。
她知道,她猜对了。
她放在膝上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稳住声音,不让它颤抖:“景宣奉旨围剿逆贼贺彦祯,您却派潜龙卫在后。陛下,您是想让他们两败俱伤,还是……想让他们同归于尽?”
萧明德缓缓收回了长剑,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归鞘声。
他重新坐回龙椅,仿佛刚才那个失态拔剑的不是他。
他冷漠地看着下方那个几乎要被恐惧吞噬的女人,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至极的弧度。
“两败俱伤?”他轻笑一声,那笑意不达眼底,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那正好,朕可以一并了结了。”
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将薛兮宁所有的侥幸与希望都劈得粉碎。
她的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倒塌,眼前一片血红,耳边嗡嗡作响。
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死局。
无论胜败,她的景宣,都只有死路一条。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紫宸殿的,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冻结了。
心如坠冰窟,却又在极度的绝望中,燃起一簇不计后果的熊熊烈火。
不能就这么算了。绝不!
她脚步虚浮地走在宫道上,脑中一片混乱,却又在拼命地思索着破局之法。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从前面跑来,在她面前躬身行礼:“娘娘,贺将军府派了人来,说是奉贺将军之命,给您送些东西,人正在前头花厅候着呢。”
贺彦祯?
薛兮宁猛地停下脚步,混沌的脑海中仿佛有一道电光闪过。
她的视线越过小太监的头顶,望向远处花厅的方向,那双方才还浸满绝望与血丝的凤眸,此刻却缓缓凝聚起一种令人心惊的、冰冷而锐利的光。
她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原本苍白的脸上竟挤出一丝平静得近乎诡异的微笑,迈开的步伐沉稳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