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的话音让会议室里，本就凝重的空气更加的沉重了。
姜浪的目光越过全息影像，深深地看了李健一眼。
那眼神复杂，有震惊，有失望，更有一丝了然。
他没想到，在旧系统亿万意识体悬于一线、人类文明可能面临重组的危急关头，这位曾经的同事、如今的集团代表，心中盘算的，依然是权力疆域的划分与争夺。
他转而看向主位上面色深沉、沉默不语的赵承业，从对方那看不出喜怒的脸上，姜浪读不到一丝一毫对李健提议的排斥，反而捕捉到一种静待其成的默许。
姜浪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一股无力感悄然蔓延。
“什么时候了！” 一声掺杂着反感与厌倦地怒喝猛地炸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是刘敏忠。
他隔着屏幕，手指几乎要戳到李健的虚拟影像上，因极度愤怒而微微颤抖。
“李健！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新系统现在才多少用户？连整个灵境用户的百分之一都不到！眼下是什么局面？孙平手里攥着的是能埋葬亿万人的意识 ‘核弹’！这关系到的是整个人类文明的存续！
我们整个系统都已经被绑架了！你还在想着争权夺利那一套？！旧系统要是被他彻底重置，变成一片虚无，你以为新系统还能独善其身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刘敏忠越说越激动，额头上青筋暴起，对李健怒目而视，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刘总！” 姜浪适时地开口，声音沉稳，没有什么波澜，打断了刘敏忠即将喷薄而出的更多斥责。
他知道，既然李健在最高会议上公然提出了这个议题，并且得到了赵承业的默许，那么回避和愤怒都解决不了问题，必须有一个结果。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平静地看向赵承业和李健，语气理智而克制：“赵董，李总。关于新系统运营权的问题，我表明我的态度：如果集团基于安全考量，决定接管新系统的日常运维，研究院没有意见，我可以随时交接新系统最高权限密钥。”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但是，我恳请集团务必谨慎评估。新系统是我们最后的安全区域，其架构复杂程度远超旧系统。让一批完全没有应对高强度意识危机经验的后台工作人员贸然接管，是否真的能确保其绝对安全？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风险。”
他顿了顿，继续抛出解决方案：
“其次，关于李总担心的，拯救者团队成员可能被孙平意识植入的问题。我认为，这并非无解。既然量子共振设备已经被证明可以有效捕捉和干预意识信号，那么理论上，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这台设备，开发出一套逆向检测和验证程序，对所有近期执行过任务的成员进行系统性筛查。
风险是可知、可控的。相比之下，让经验丰富、且通过严格筛查的拯救者继续负责运维，是不是更能保障新系统在面对未知威胁时的稳定与安全？”
姜浪的话有理有据，既做出了妥协，又提出了更优的解决方案，将难题抛回给了对方。
赵承业眼皮微垂，依旧没有直接表态。
他深知此刻自己一旦开口，无论支持哪一方，都意味着局势的彻底明朗化，要么压制李健引发内部矛盾，要么彻底与研究院决裂。
他需要有人替他完成这关键一击。
他目光微不可察地扫向李健。
李健立刻会意，上前一步，脸上露出“深表赞同”的神情：“姜院长考虑得周全，所言极是！让毫无经验的普通工作人员，运维新系统确实风险巨大。不过，时间太紧迫了……”
他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姜浪和屏幕中的刘敏忠，
“安全无小事。姜院长也承认，近期执行过旧系统任务的人员存在潜在风险。那么，如果我们将新系统的运维工作，交给一位既属于拯救者团队、具备专业能力，但又在近期未曾参与过旧系统高危任务的成员呢？这样，岂不是既保证了专业性，又最大程度规避了被植入意识指令的风险？”
此言一出，会议室内的众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觑，都在脑海中飞速检索着符合条件的人选。
刘敏忠皱着眉头，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困惑和不满：“李健，你这话等于没说！就我所知，目前所有在职的拯救者，包括你在内，有一个算一个，近期全都进入过旧系统执行任务！哪里来的‘未参与’的人？”
李健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个预料之中的、略带歉意的笑容：
“哦，抱歉抱歉！刘总提醒的是。你看我，光顾着讨论危机应对，差点把这件事忘了。正要向各位汇报，关于新一期拯救者候选人的选拔工作——郭力，已经通过了全部考核，综合评定优秀，正式授予拯救者编号 Z-011。他……似乎刚好符合 ‘近期未参与旧系统任务’这个条件。”
“郭力？!” 姜浪的脑海中瞬间划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位性格轻佻，行为有些不太靠谱，又玩世不恭的师弟，一瞬间所有线索瞬间贯通！原来如此！
李健早就布好了局，郭力这颗棋子，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一刻准备的！
而孙平危机的爆发，不过是意外地加速了这个棋局的进程，让李健得以借力打力，更快更顺理成章地实现了他的目标。
此时此刻，他若再出言反对，不仅显得心胸狭隘，更会坐实了“研究院把持权力不放”的嫌疑。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话。
刘敏忠也瞬间明白了过来，脸色涨得通红，指着李健，气得浑身发抖，却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反驳这个“合情合理”的提议！
规则是自己定的，人选是却是对方早就备好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合规”、“最优”！
一旁的姜流和秋柠，更是人微言轻，连插话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场精心策划的权力交接，在冠冕堂皇的理由下步步推进。
赵承业看着姜浪和刘敏忠的反应，心中最后一丝顾虑消散了。
他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清了清嗓子，一锤定音：“既然大家都没有更合适的意见，那就按李健的方案执行吧。姜院长，会后尽快安排密钥和运维权限的移交工作。郭力，从即日起脱离旧系统任务序列，专职负责新系统的日常运维与安全保障作。”
“那……旧系统里亿万人的安危，还有复古社区反对派的问题，该怎么办？” 姜流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最沉重的问题。
赵承业看向他，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轻松甚至可以说是宽厚的笑容，仿佛卸下了一个大包袱：
“旧系统的事务，一向由研究院负责，自然还是由姜院长全权处理。原则是首恶必究，但对于大多数受蒙蔽的群众……在不违反集团根本原则的前提下，可以适当灵活，有所妥协，以稳定为大前提嘛。”
看着赵承业那一脸“大局已定、难题移交” 的轻松姿态，姜流忽然间全明白了。
他明白了孙平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掌握能威慑集团的力量，哪怕不惜现身，也要争取接入到新系统。
因为在集团高层的眼中，旧系统那庞大的意识群体，或许从来就不是需要全力守护的财富，而更像是……亟待处理的负担？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念头：集团是否……其实在暗中期盼着孙平挺而走险？ 一场“合理” 的、由反抗派引发的系统重置，不仅能一劳永逸地清除掉最顽固的反对声音，更能将旧系统彻底“扁平化”。
相比起拥有独立人格和复杂诉求的复古派，那些被抹去记忆、只剩下基础本能的“空白”意识体，岂不是更加“听话”，更易于管理？
一时间，无边的寒意席卷了姜流。
他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场刚刚尘埃落定的会议，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怀疑，自己拒绝孙平，究竟是对，还是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