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理堂内,灯火通明。
数十张矮案整齐排列,上面已经摆放好了统一的笔墨纸砚——虽然比沈逸自带的那些高级不到哪里去,但至少是统一的,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规矩感。
空气中弥漫着新墨和旧书卷混合的独特气味,以及一种名为“学业压力”的无形粒子。
沈逸像一条滑溜的泥鳅,在人群边缘快速移动,目光如雷达般扫视全场,精准地锁定了他的目标——最后一排,最靠墙角,光线最昏暗,前方还有一根粗壮柱子可以充当部分视野屏障的那个完美位置!
“就是这里了!风水宝地!”他内心欢呼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地一下窜了过去,一屁股坐下,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他小心地将自己的破书袋塞到案几最不显眼的角落,然后调整坐姿,微微弓背,让整个人几乎要缩进墙角与柱子形成的阴影里。
从这个角度望出去,他能看到大部分同窗的后脑勺,以及讲台上夫子的下半身,而对方若不刻意寻找,很难注意到这个角落里的他。
“完美!视野开阔,隐蔽性强,便于走神,易于摸鱼!”沈逸对自己的选址能力感到无比满意,仿佛在寸土寸金的CBD抢到了最后一个免费工位。
很快,学子们陆续入座。前排和中间的位置迅速被占满,大多是些神情认真、跃跃欲试,或者家境稍好、衣着光鲜的子弟。像沈逸这样主动缩在最后排角落的,大多是些和他一样,看起来就没什么“上进心”的平庸之辈,或者是性格怯懦之人。
沈逸悄悄观察着这些“同类”,心中竟生出几分“找到组织”的安心感。‘很好,混在这群人里,安全系数直接拉满。’
“肃静!”
讲台上,那位面容古板、眼神锐利如鹰的孙夫子清了清嗓子,用戒尺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桌面。整个学堂瞬间鸦雀无声。
“今日起,尔等便在此进学。需得勤勉用功,恪守堂规,不得懈怠!”孙夫子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在,翻开《论语·学而篇》……”
课堂正式开始。
沈逸立刻启动了他的“咸鱼听课模式”。他依言翻开了书,眼神却毫无焦点地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方块字上,脑子里早已开始了高速运转——当然,运转的不是圣贤之道,而是他的“跑路大计”。
‘装病失败,学堂又必须来……之前的计划得大改啊。’他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纸面上划拉着,‘“大隐隐于市”是对的,但光在学堂里隐着还不够,得想办法在外面也铺路……启动资金是关键!’
他开始在心里重新规划他的“商业蓝图”:
‘白糖提纯……需要设备,需要原材料,动静太大,容易被发现,PASS!’
‘香皂……嗯,这个相对简单点,草木灰、油脂、香料……油脂可以去厨房泔水桶……呸呸呸!想想就恶心!而且大量采购油脂也会引人注意……’
‘蒸馏酒?需要专门的器具,更扎眼……’
‘抄诗?太文雅,不符合我的人设,而且容易引来沈清音那种大佬的关注,风险极高!’
一个个想法冒出来,又被他自己以各种理由否决。他发现,在一个宗族观念极重、人际关系盘根错节的古代大宅门里,想悄无声息地搞点“副业”,难度堪比在老板眼皮子底下搞兼职。
“唉,创业艰难啊……”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空有无数创意、却缺乏启动资金和隐秘渠道的悲催创业者。
就在他神游天外,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先从倒卖府里发放的笔墨纸砚开始积累原始资本时,一个如同惊雷般的声音在他前方炸响:
“沈逸!”
沈逸一个激灵,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他猛地抬头,只见孙夫子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学堂中段,那双锐利的眼睛正穿过人群,精准地锁定在他这个角落。
‘卧槽!点名?!这么快就轮到我了?’沈逸心里慌得一批,但脸上迅速切换成标准化的“学渣懵逼”表情——眼神茫然,嘴唇微张,带着点被突然点名的无措。
他慢吞吞地站起来,身体微微前倾,一副恭敬又惶恐的样子:“学、学生在。”
孙夫子看着他,面无表情:“方才所讲,‘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何解?”
沈逸心里迅速盘算。这句话不难,字面意思就是君子吃饭不要求饱足,居住不要求舒适。正常回答,引申一下安贫乐道、注重精神追求之类的就行了。
但这不符合他的人设!
一个能在明德堂把“明明德”解释成“弄明白明德”的“庸才”,怎么能对这么简单的句子有深刻理解呢?
他脸上露出努力思索的表情,眉头紧锁,仿佛在破解什么世界级难题。等了足足五六息,在孙夫子的眉头开始微微蹙起,周围已经隐隐传来几声低低的嗤笑时,他才用带着不确定和笨拙的语气,磕磕巴巴地开口:
“回、回夫子……学生以为……这句话是告诉我们……告诉我们……”
他又故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极其困难的语言。
“……告诉我们,君子……吃饭的时候,不要吃得太饱……住的地方,也不要太、太舒服了……”
这个解释,完美复刻了字面意思,没有任何引申,没有任何深度,干瘪得如同嚼蜡。甚至还不如直接翻译成白话文来得流畅。
“噗嗤……”前排有个别子弟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巴。
孙夫子脸上的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他看着沈逸那副“我已经尽力了”的诚恳(?)模样,沉默了片刻。
沈逸心里打鼓:‘是不是……装得有点过了?万一夫子觉得我是在故意捣蛋……’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再“补充”点更蠢的解释时,孙夫子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嗯。坐下吧。还需多加体会。”
“是,是,谢夫子。”沈逸如蒙大赦,赶紧坐下,重新缩回他的角落,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过关!’他暗自比了个耶,‘看来这庸才人设是立住了!连夫子都懒得在我身上浪费口水!’
经过这小插曲,他更加安心地继续他的神游大业。后半节课,孙夫子又提问了几人,有的对答如流,引得夫子微微颔首;有的虽然紧张,但也算完整答出。沈逸注意到,那几个表现突出的,立刻收获了周围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卷,继续卷。’沈逸在心里默默吐槽,‘等家族出事,就看你们这些‘优秀员工’怎么死。’
他乐得清闲,继续在脑海里完善他的“跑路计划2.0版”,重点攻克“如何在不引起任何注意的情况下,积累少量启动资金”这一核心难题。
他甚至开始观察起学堂里的物件,思考哪些是可以“废物利用”或者“顺手牵羊”的……当然,只是想想,作为一个有底线(主要是怕死)的穿越者,他还是恪守着基本的道德准则。
一堂课终于在一片沉闷的读书声中结束。
钟声响起,孙夫子宣布下学。
沈逸如同听到了天籁之音,第一个收拾好他那寒酸的书袋,像一只逃离牢笼的兔子,低着头,沿着墙根,迅速溜出了明理堂,将身后的喧嚣与“内卷”彻底抛开。
呼吸到堂外的新鲜空气,他感觉重获新生。
“呼……第一关,总算有惊无险地混过去了。”他拍了拍胸口,回头看了一眼那气派的学堂大门,眼神复杂。
“看来,在这学堂里当一条安静的咸鱼,也并非不可能。”他揣着手,缩着脖子,重新摆出那副人畜无害的平庸模样,融入了散去的人流。
“只要继续保持这个节奏,‘中庸之道’可期!”他内心给自己打着气,脚步也轻快了些许。
只是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后,讲台上的孙夫子整理书卷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个空出来的、最角落的位置,花白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