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婉儿捧着凤冠的手微微发颤，谢昭昭却已抬脚迈入内殿。宫人列队两侧，无声跪迎。她径直走向铜镜前，任由侍女解开发髻、褪去旧衣。萧景琰站在殿门处，未进半步，刀鞘抵地，目光始终落在她背影上。
礼部尚书在门外催促第三次，声音压得极低：“吉时将至，还请殿下速速更衣。”
谢昭昭未应，只抬手示意继续。侍女替她束腰封、系玉带，动作轻缓却不敢有丝毫差池。凤袍金线密织，肩头绣九尾凤纹，每一片羽皆嵌细珠，在晨光下泛冷光。她低头看袖口暗纹，指尖拂过，触感微糙——那是昨夜赶工补绣的痕迹。
“玉玺。”她开口。
崔婉儿立即上前，双手托举。谢昭昭接过，未看，直接收入袖中。动作自然，无人察觉异样。
殿外钟声初响，沉闷悠长。第一声刚落，第二声紧随而至。宫人脚步加快，引路太监已候在廊下，手持节杖，垂首不语。
谢昭昭转身，冕旒垂落，遮住眉眼。她抬步出殿，萧景琰立即跟上，落后半步，步伐沉稳。崔婉儿与青梧分列左右，慕容轩率六世家家主候于丹墀之下，人人肃立，无人言语。
钟鸣第三响，她踏上第一级玉阶。石阶冰凉，鞋底薄，寒意透入。她未停，继续向上。第四响起时，她已行至中段。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目光低垂，无人敢直视。
第五响，她站定于御座前。礼官宣读官捧诏书上前，双手高举，声音洪亮：“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谢昭昭伸手，指尖刚触到诏书边缘，忽顿住。她侧目，看向宣读官。那人面色如常，双手稳如磐石，唯有额角一滴汗，滑至眉骨未落。
她收回视线，转而探向玉玺。宣读官立即递上锦盒，盒盖微启，露出玺身一角。她伸手入盒，指腹沿玺底轻抚——触到一丝凸起，细如发丝。
她不动声色，五指收拢，将玉玺取出。宣读官退后半步，垂首。她转身，面向百官，玉玺置于掌心，高举过顶。
钟鸣第六响。
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孤受命于天，承继大统。今日登基，当与众卿共誓——”
话音未落，第七声钟响震耳。她趁势抬袖，广袖拂过玉玺底部，指尖微动，一枚细针悄然脱落，顺势刺入宣读官手腕。
那人浑身一僵，脸色骤白，却咬牙未出声。谢昭昭冷眼看他，右手仍高举玉玺，左手却缓缓下压。
“凡叛我者——”她声音陡然转冷，“毒誓为证，同此下场。”
宣读官踉跄后退，捂住手腕，嘴唇发紫。他张口欲言，却只呕出一口黑血，扑通跪倒，抽搐数息后不动了。
满朝哗然。有人惊呼，有人后退，有人欲拔剑却被同僚按住。慕容轩握紧剑柄，目光扫过人群，锁定几名神色慌乱者。青梧带死士悄然围拢，堵住所有出口。
谢昭昭放下玉玺，置于案上。她转身，冕旒轻晃，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此人藏毒于玺，意图弑君。其罪当诛，株连三族。”
无人应声。殿内死寂，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第八声钟响。
萧景琰上前一步，刀未出鞘，却已横在胸前。他目光如刃，扫过殿角阴影处。那里，一名礼部侍郎正悄悄后退，被青梧一把扣住肩膀。
谢昭昭未看，只道：“拖下去，查。所有经手玉玺者，一个不留。”
侍卫上前拖走尸体与活口。血迹拖曳，在白玉砖上留下暗痕。她抬脚，踩过血痕，重新站定于御座前。
第九声钟响终了。
她转身，面朝御座，却未坐下。而是抬手，指向殿外：“传令，即刻封锁长公主府。府中上下，无论主仆，一律押入诏狱。”
崔婉儿低声：“若她拒捕？”
“格杀勿论。”谢昭昭语气平淡，“就说，是孤亲口下的令。”
慕容轩皱眉：“证据尚不足，贸然动手恐生变故。”
“不必证据。”她冷笑，“她若清白，自会来辩。若不来——正好省事。”
话音刚落，殿外急报传来：“报！长公主府大门紧闭，府兵持械列阵，拒不接旨！”
谢昭昭点头：“知道了。让禁军统领亲自去，带孤手谕——抗旨者，视同谋逆。”
信使领命飞奔而去。她这才缓缓落座，玉玺置于案头，手指轻叩案面：“诸卿可有异议？”
无人敢言。
她目光转向萧景琰：“你伤未愈，先去歇着。”
他未动：“属下无碍。”
“这是命令。”她加重语气，“去。”
萧景琰沉默片刻，终是躬身退下。转身时，袖口一抹暗红渗出，他却步履未乱。
谢昭昭目送他离去，才收回视线。她抬手，示意礼部重拟诏书。新宣读官战战兢兢上前，捧起空白圣旨，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
“写。”她开口，“即日起，废除旧制，设‘肃政司’，专查百官贪渎、结党、通敌之罪。首任司正——”她顿了顿，“崔婉儿。”
崔婉儿猛地抬头，眼中惊愕未掩：“我？”
“你。”谢昭昭点头，“三日内，交孤一份名单。谁忠谁奸，你说了算。”
崔婉儿深吸一口气，跪地领命：“臣，遵旨。”
慕容轩欲言又止，终是闭口。谢昭昭看他一眼：“慕容公子若有闲暇，不妨帮婉儿查查——镇北王送来的那半幅布防图，背面还写了什么。”
慕容轩一怔：“背面？”
“对。”她嘴角微扬，“你猜，镇北王为何突然调转枪头？”
不等他答，她已起身，拂袖离座：“散朝。明日此时，孤要看到肃政司第一份奏报。”
百官跪送，无人敢抬头。她步下丹墀，崔婉儿紧随其后。行至殿门，忽听身后一声轻响——玉玺滚落案角，砸在砖上，发出闷响。
谢昭昭未回头，只道：“捡起来，送去工部。告诉他们，重铸。底座——全换了。”
崔婉儿应声，却未动。她盯着玉玺底部那道细微裂痕，声音发紧：“这毒针……配方像是长公主府上惯用的。”
谢昭昭脚步未停：“我知道。”
“那您还——”
“还什么？”她打断，“留着它，才能钓更大的鱼。”
崔婉儿不再多言，快步跟上。两人行至偏殿，医官已在候着。见谢昭昭入内，立即跪地：“萧统领毒已控住，但需静养半月。”
谢昭昭点头：“看好他，别让他乱跑。”
医官犹豫：“他方才说……要见您。”
她脚步一顿，推门而入。萧景琰靠在榻上，脸色苍白，却睁着眼。见她进来，立即撑身欲起。
“躺着。”她按住他肩膀，“伤没好，别逞强。”
他顺从躺回，却道：“长公主不会坐以待毙。”
“我知道。”她坐在榻边，“所以我给了她理由——公然抗旨，足够我名正言顺灭她满门。”
他皱眉：“太急。赵无极还没审完，她手里还有兵。”
“兵？”她冷笑，“朔方军已转向，她那些私兵，够塞牙缝？”
萧景琰沉默片刻：“镇北王为何帮你？”
她未答，只从袖中取出半幅布防图，展开一角。背面一行小字，墨迹未干——“景琰若登基，朔方即归朝”。
他瞳孔微缩：“你早知道？”
“猜的。”她收起图，“所以他今日才会调兵——不是帮我，是逼你表态。”
萧景琰闭眼，声音沙哑：“我不会登基。”
“我知道。”她起身，“所以这江山，只能我来坐。”
他忽然抓住她手腕，力道不重，却坚定：“若有一日，你厌了这位置——”
“没有那一日。”她抽回手，“我既坐上去，就没人能拉我下来。”
门外忽有急报：“报！长公主府火起，浓烟冲天！”
谢昭昭眼神一凛，大步出门。崔婉儿追上：“是自焚还是——”
“烧干净也好。”她冷笑，“省得脏了孤的手。”
行至宫墙高处，果见西北方火光冲天。青梧匆匆赶来：“府中无人逃出，禁军已围住四门。”
谢昭昭凝视火光，许久未语。崔婉儿低声道：“她死了，幕后之人怎么办？”
“谁说她死了？”谢昭昭转身，“火里未必有尸首。传令，全城搜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青梧领命而去。崔婉儿欲言又止，终是问：“接下来呢？”
“等。”谢昭昭望向远处，“等镇北王的消息——他若真认萧景琰为主，三日内必有动作。”
崔婉儿皱眉：“万一他反悔？”
“那就打。”谢昭昭语气平静，“打到他服为止。”
她转身欲走，忽听身后萧景琰声音传来：“若打起来，我领兵。”
她回头，见他倚在门框上，脸色惨白却站得笔直。她摇头：“你养伤。”
“我撑得住。”他迈步向前，“只要你还在前头走，我就跟得上。”
她没再劝，只道：“随你。”
两人并肩走下宫墙。暮色渐沉，宫灯次第亮起。行至岔路口，谢昭昭忽道：“毒针的事，别查了。”
萧景琰侧目：“为何？”
“查下去，会牵出不该碰的人。”她脚步未停，“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沉默良久，终是点头：“好。”
她转头看他一眼：“疼吗？”
“不疼。”他答得干脆。
她没笑，也没戳穿，只抬脚踏上回寝殿的路。身后，宫灯将两人影子拉得很长，一前一后，始终差着半步。
无人说话。只有靴底踏过青砖的轻响，和远处未熄的火光，在暮色里静静燃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