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婉儿话音未落,谢昭昭已松开盲帝手腕,转身朝宫墙阴影处疾步而去。萧景琰紧随其后,刀未归鞘,脚步无声。青梧带五名死士跟上,其余人原地布防,封锁通往冷宫的三条路径。
冷宫门锁锈蚀,一推即开。院中杂草过膝,七口棺木沿墙排列,棺盖半腐,露出内里黑漆斑驳。崔婉儿举着火折子走在最前,声音压得极低:“第七口,靠西墙那具。”
谢昭昭径直走到指定棺木前,手指沿棺盖边缘摸索,指甲刮过朽木发出刺耳声响。她蹲下身,掌心贴住棺底接缝,用力一掀——棺板纹丝不动。
“有夹层。”她头也不抬,“青梧,撬。”
青梧递来短匕,谢昭昭将刃尖插入缝隙,手腕发力,木屑簌簌落下。棺底一块薄板被顶起寸许,露出下方暗格。她伸手探入,指尖触到冰凉坚硬之物,轮廓方正,四角圆润——正是玉玺。
就在她五指收拢欲将其取出时,棺内突响机括声,三根毒针自侧壁弹出,直射她咽喉、心口、小腹。萧景琰几乎同时扑至,左臂横挡在她身前,右掌拍向棺沿借力旋身,将她整个人拽离原位。
毒针尽数没入他肩胛,闷哼声被他咬在齿间。鲜血瞬间浸透衣料,顺着手臂滴落在棺内朽木上,洇开深色痕迹。
谢昭昭站稳后立即回头,见他脸色发青却仍握刀戒备,只冷冷道:“母亲,你藏的不是国器,是催命符。”
话音刚落,棺底暗格猛然弹开更大缝隙,半幅羊皮卷轴滑出一角。崔婉儿急忙拾起展开,火光映照下,墨线勾勒山川城池,朱砂批注密密麻麻。最醒目处一行小字:“朔方军三日内倒戈”。
谢昭昭接过布防图,目光扫过镇北王署名与调兵印鉴,嘴角微扬:“原来如此。”
萧景琰单膝跪地,刀尖撑地稳住身形,声音沙哑:“先走。”
“不急。”她蹲下身,撕下袖角替他裹伤,动作利落却不轻柔,“毒针淬的是‘断肠散’,一时半刻死不了。倒是这图——若镇北王真要反,此刻勤王先锋营怕是冲着换旗来的。”
青梧上前扶住萧景琰,低声问:“是否召医官?”
“不必。”谢昭昭起身,将玉玺收入怀中,布防图叠好塞进腰封,“赵无极还在殿前跪着,长公主的人马随时可能杀回。我们得赶在他开口前,把这东西送到慕容轩手里。”
崔婉儿皱眉:“可萧统领中毒——”
“他撑得住。”谢昭昭打断她,目光落在萧景琰脸上,“你说是不是?”
萧景琰点头,撑刀站起,步伐虽缓却未踉跄。一行人迅速退出冷宫,沿西侧夹道疾行。途中两次遭遇巡逻禁军,皆由青梧带人引开,未生冲突。
抵达东宫偏殿时,慕容轩已在廊下等候,身后站着六名世家家主,人人面色凝重。见谢昭昭现身,他快步迎上:“赵无极招了,说玉玺早在半年前就被长公主调包,真品下落不明——你怎么——”
谢昭昭直接掏出玉玺搁在石桌上,又取出布防图展开:“看这个。”
慕容轩俯身细看,眉头越拧越紧:“朔方军倒戈?镇北王不是我们的人吗?”
“他从来不是。”谢昭昭声音平静,“他效忠的是前朝遗脉,也就是——”她看向萧景琰,“你真正的主子。”
萧景琰未否认,只道:“他若真动手,不会等到现在。”
“所以他是在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谢昭昭冷笑,“比如,我挟天子令诸侯,他便能打着‘清君侧、复正统’的旗号挥师南下。届时,他捧你登基,自己做摄政王——两全其美。”
慕容轩脸色骤变:“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撤兵?还是先发制人?”
“都不用。”谢昭昭拿起玉玺,在布防图空白处重重一按,留下清晰印痕,“传令下去,就说陛下亲赐虎符,命镇北王原地驻防,不得擅动。另派快马送密信给他——就说,萧景琰还活着,且已认主。”
慕容轩怔住:“这……有用?”
“有没有用,三日内见分晓。”她收起玉玺,转身扶住萧景琰手臂,“先处理他的伤。毒不解,人一倒,什么都完了。”
崔婉儿连忙引路,带他们进入内室。医官早已候着,见状立即上前施针放血。谢昭昭站在屏风外,听着里头压抑的痛哼,手指无意识摩挲玉玺边缘。
青梧低声道:“长公主那边,要不要先下手?”
“不急。”她摇头,“她不动,我们就不动。她若动——正好连根拔起。”
门外忽有脚步声靠近,一名死士跪报:“报!长公主府灯火通明,车马频繁出入,似有异动。”
谢昭昭眼神一凛:“盯紧,任何出入者,一律记名。若有持令牌离京者——截下,活捉。”
死士领命退去。她转身欲进内室,却被崔婉儿拦住。
“你真信他?”崔婉儿声音极轻,“萧景琰。他身份未明,立场未定,今日能为你挡针,明日未必不会——”
“他会。”谢昭昭打断她,语气笃定,“因为他知道,只有我活着,他想护的人才能活。”
崔婉儿还想说什么,内室门帘忽被掀开。萧景琰披衣而出,脸色苍白却眼神清明:“信送出去了吗?”
“刚走。”谢昭昭上前一步,“你该躺着。”
“躺不住。”他看了眼窗外天色,“天快亮了。登基大典在即,赵无极不能留太久——他若开口,长公主必反。”
谢昭昭点头:“我这就去审他。你——”
“我跟你去。”他迈步向前,步伐虽缓却稳,“他在殿前跪了一夜,该松口了。”
两人并肩走出偏殿,晨雾未散,宫道空寂。远处钟鼓楼隐约传来更声,一声,两声,三声。
谢昭昭忽然开口:“若镇北王真反,你站哪边?”
萧景琰脚步未停:“你这边。”
“哪怕我是篡位者?”
“你不是。”他侧头看她一眼,“你是唯一能让这江山不崩的人。”
她没再说话,只是握紧了袖中玉玺。
大殿前,赵无极仍跪在原地,甲胄染血,发髻散乱。见二人走近,他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你们找到玉玺了?”
谢昭昭不答,只示意侍卫将他架起:“带去诏狱。我要亲自问他,长公主这些年,到底藏了多少人、多少兵、多少毒。”
赵无极挣扎怒吼:“谢昭昭!你以为拿到玉玺就能登基?镇北王不会认你!天下世家也不会认你!你不过是个——”
萧景琰一刀柄砸在他后颈,吼声戛然而止。侍卫拖着昏迷的人迅速离去。
谢昭昭站在阶前,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轻声道:“天亮了。”
萧景琰站在她身侧,声音低沉:“是。该准备登基了。”
她转头看他:“你撑得住?”
“撑得住。”他点头,“只要你还在前头走,我就跟得上。”
她没笑,也没应,只是抬脚踏上第一级玉阶。
身后,崔婉儿匆匆追来,手中捧着冕服与凤冠,声音带着喘:“礼部催了三次,吉时将至——你总得换身衣裳。”
谢昭昭接过衣冠,却未立即更衣,而是望向宫门方向:“等镇北王的消息到了,再穿也不迟。”
话音刚落,宫门外马蹄声骤起,由远及近,急如擂鼓。
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滚鞍下马,嘶声高喊:“报——朔方急讯!镇北王……率军转向西北,打出旗号——‘奉旨平叛,诛赵氏余孽’!”
谢昭昭闭了闭眼,再睁时,眸中寒光尽敛,只剩一片沉静。
“更衣。”她将玉玺交到崔婉儿手中,“告诉礼部——吉时不变,登基大典,照常举行。”
萧景琰默默退后半步,刀归鞘,手按胸,垂首而立。
晨光破云,洒满丹墀。
她转身步入内殿,冕旒垂落,遮住眉眼。
无人看见她唇角那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
也无人知晓,那半幅布防图背面,还藏着另一行小字——
“景琰若登基,朔方即归朝。”
字迹,是镇北王亲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