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左臂绷带渗出血迹,谢昭昭没说话,只从袖中抽出一条干净布条,替他重新缠紧。他站着没动,任她动作,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崔婉儿站在几步外,手里攥着刚收到的密报,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出声。
“走吧。”谢昭昭系好布条,转身朝冷宫方向迈步。
青梧提着灯笼跟在后头,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废殿门锁早已锈死,萧景琰一脚踹开,木屑飞溅。殿内灰尘扑面,蛛网横挂,角落堆着几具朽烂棺木,是前朝疯后被囚时亲手钉的。谢昭昭踩过碎瓦,径直走到第七块地砖前蹲下,指尖沿砖缝划了一圈。
“就是这里。”她说。
萧景琰拔刀撬砖,刀尖卡进缝隙,发力一挑,砖块应声掀起。底下泥土松软,混着灰白骨粉。谢昭昭伸手往下掏,指甲缝里塞满泥垢,直到触到硬物才停。她拽出一只玉匣,通体碧绿,边角染着黑褐色血渍,锁扣断裂,显然被人强行打开过又合上。
青梧举灯凑近,光打在匣面上,映出细密裂纹。谢昭昭没急着开,先用袖口擦净表面,才缓缓掀盖。半页诏书叠在底层,墨迹斑驳,但“传位于皇七子景琰”几个字清晰可辨。诏书旁躺着一枚银锁片,正面刻“景琰”,背面凹凸不平——她翻过来,指腹摩挲片刻,突然冷笑:“盲帝私印。”
萧景琰盯着锁片,呼吸一滞。他伸手想拿,谢昭昭却收拢五指攥紧玉匣,抬头看向殿门:“他们来了。”
话音未落,破空声骤起。三支羽箭穿透窗纸钉入梁柱,尾羽震颤。紧接着是甲胄碰撞声,火把光从门缝渗入,映出人影幢幢。长公主亲卫首领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太子妃,交出玉匣,留你全尸。”
谢昭昭把诏书和锁片塞进怀里,玉匣往地上一搁,冲萧景琰扬下巴:“断后。”
萧景琰反手抽刀,刀锋斜指地面,人已挡在她身前。亲卫破门而入,为首者挥刀直劈,被萧景琰侧身避过,反手一刀削断对方肩甲。血喷在墙上,像泼了一瓢朱砂。第二人挺枪刺来,萧景琰旋身格挡,枪尖擦着他腰侧掠过,扎进身后棺木。第三人趁机扑上,刀砍向他后颈,却被谢昭昭甩出的玉匣砸偏——匣子裂成两半,碎片溅到那人脸上,划出血口。
“她怕的不是真相。”谢昭昭踩过碎玉,声音压得极低,“是活着的证人。”
萧景琰逼退围攻者,退到她身侧,刀尖滴血:“走暗道?”
“不走。”她从发髻拔下乌木簪,簪尖对准自己咽喉,“我数到三,若你们不退,这簪子就扎下去——你们主子要的是活口,不是尸体。”
亲卫们脚步顿住。首领咬牙:“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当然敢。”谢昭昭笑了,“但长公主不敢。她需要我活着认罪,需要我在百官面前承认伪造诏书、毒害亲母——可若我死了,这些罪名就得由她亲自背。你说,她舍得吗?”
首领脸色铁青,挥手示意手下后撤半步。谢昭昭趁机拽住萧景琰手腕,拖着他往殿后退。青梧早掀开供桌后的地砖,露出黑洞洞的入口。三人跳下去时,头顶传来亲卫的怒吼:“追!别让他们跑了!”
地道狭窄潮湿,脚下积水没过脚踝。萧景琰捂着伤口走在最后,时不时回头张望。谢昭昭在前引路,脚步不停:“锁片背面的私印,说明当年调换皇子时,盲帝知情。”
“他装疯卖傻这么多年,就为保我?”萧景琰声音发沉。
“未必是保你。”她拐过一个弯,前方透出微光,“可能是保他自己。若长公主知道他还留着能证明你身份的信物,第一个杀的就是他。”
出口在御花园假山后。三人钻出来时,天已擦黑。青梧抹了把脸上的泥水,低声道:“赵无极的人马已到西门,禁军副统领是他的人。”
谢昭昭把湿透的诏书摊在石头上,借着月光细看:“诏书缺的是玉玺落款部分,只要找到另一半,就能证明它出自先帝之手。”
萧景琰撕下衣摆包扎伤口:“长公主不会让我们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所以得赶在她动手前,把证据送到慕容轩手里。”谢昭昭收起诏书,突然按住他肩膀,“你去东宫找崔婉儿,让她带世家家主连夜入宫——就说长公主勾结赵无极,意图弑君。”
萧景琰皱眉:“那你呢?”
“我去见盲帝。”她转身朝寝宫方向走,“他既敢留下私印,就该有胆子当面对质。”
青梧急道:“太危险!长公主的人肯定盯着那儿!”
“正因如此,她才想不到我会去。”谢昭昭头也不回,“半个时辰后,太极殿汇合。若我没到,你们就带着诏书和锁片,直接逼百官表态。”
萧景琰抓住她手腕:“我跟你去。”
“不行。”她挣开他的手,“东宫更需要你。若崔婉儿被截,世家联盟就散了。”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终于点头:“活着回来。”
“废话。”她笑了笑,身影没入树影。
盲帝寝宫外果然有埋伏。谢昭昭绕到西侧角门,守卫正蹲着啃烧饼。她捡了块石子丢过去,守卫抬头张望时,她闪身溜进廊下。寝殿内药味浓重,盲帝歪在榻上,听见脚步声也没睁眼:“长公主派你来杀朕?”
“不是。”谢昭昭走到榻前,掏出锁片放在他掌心,“认得这个吗?”
盲帝手指猛地蜷缩,喉结滚动:“你从哪儿……”
“冷宫地砖下挖出来的。”她俯身凑近他耳边,“景琰还活着,长公主快疯了——您猜,她下一个杀谁?”
盲帝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抓住她袖子:“救……救景琰……”
“救他可以。”谢昭昭掰开他的手指,“但您得亲口告诉百官,当年是谁调换了皇子,又是谁在诏书上盖了您的私印。”
盲帝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句子。谢昭昭耐心等他平静下来,才继续道:“您若不说,景琰死;您若说了,长公主死。选哪个,您自己定。”
远处传来更鼓声。盲帝终于松口:“朕……朕作证。”
谢昭昭扶他坐起,替他整理衣冠:“半个时辰后,太极殿。您若不到,我就把锁片熔了铸成匕首,亲手捅进景琰心口——让他知道,他父皇宁可他死,也不敢认他。”
盲帝老泪纵横,却没反驳。她转身要走,又被他叫住:“昭昭……小心赵无极。他手里……有先帝真正的遗诏。”
她脚步一顿,没回头:“知道了。”
出了寝宫,谢昭昭直奔太极殿。半路上撞见青梧,对方喘着气汇报:“萧大人已控制东宫,崔姑娘带着家主们往这边来了!”
“很好。”她加快脚步,“长公主那边什么动静?”
“亲卫全调去围堵西门了,说是要抓赵无极的奸细。”
谢昭昭冷笑:“调虎离山玩得挺溜。”话音未落,一支冷箭擦着她耳际飞过,钉在宫墙上。黑暗中涌出十数名黑衣人,领头者摘下面巾——竟是礼部尚书。
“太子妃,对不住了。”尚书拱手,“长公主许我尚书令之位。”
谢昭昭推开青梧,自己迎上前:“尚书令?她连命都快没了,还给你画饼?”
尚书脸色一变,挥手喝道:“拿下!”
黑衣人扑来时,太极殿方向突然钟声大作。谢昭昭趁机拽住最近一人的手腕,反拧夺刀,刀锋横在尚书颈侧:“听——这是集结百官的钟声。您猜,现在冲进去的是谁?”
尚书僵住不动。殿门轰然洞开,火把光如潮水涌出。萧景琰提刀立于阶上,身后是黑压压的世家家主与禁军。崔婉儿高举诏书残页,声音响彻广场:“奉太子妃令,彻查长公主谋逆案!凡阻拦者,以同谋论处!”
谢昭昭刀尖轻移,在尚书脖子上压出一道血线:“现在,您还觉得尚书令值钱吗?”
尚书扑通跪倒:“臣……愿戴罪立功!”
萧景琰走下台阶,刀尖指向黑衣人:“降者不杀。”
黑衣人纷纷弃械。谢昭昭松开尚书,把刀抛给青梧,径直走向萧景琰:“盲帝答应作证了。”
“赵无极呢?”他问。
“快进城了。”她抬头看他,“接下来,该轮到我们请君入瓮。”
盲帝被人搀扶着出现在殿门前时,全场寂静。老人颤巍巍举起手,指向瘫坐在地的长公主:“她……她当年用死婴调换景琰,逼朕盖印……朕若不从,她就杀尽皇子……”
长公主尖叫着扑上来,被两名禁军死死按住。谢昭昭展开诏书残页,高举过头:“诸位大人——铁证在此,人证在此,还有何疑?”
礼部尚书第一个磕头:“臣请即刻废黜长公主,诛其九族!”
百官齐声附和,声浪震天。谢昭昭却看向宫门外——那里尘土飞扬,马蹄声如雷。赵无极的玄甲军,终于到了。
萧景琰握紧刀柄:“来得正好。”
谢昭昭整了整衣袖,嘴角微扬:“开门,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