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左臂的伤口刚包扎完，谢昭昭便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半勺灰白药粉，混进他伤口渗出的血里。血色立刻变了，泛出青黑，像墨汁滴进水里。她盯着那颜色，嘴角扯了一下，把沾了血的棉布按在诏书角落一处干涸血迹上。
崔婉儿推门进来时，正看见这一幕。她没问，只快步走到案前，铺开一张黄纸，提笔蘸墨：“要写什么？”
“亲子验毒令。”谢昭昭说，“就说长公主府近日频发怪事，疑有血脉混淆之嫌，特请礼部尚书主持，以毒血相验，辨明亲缘。”
崔婉儿笔尖一顿：“这……太直白了吧？”
“就是要直白。”谢昭昭把染血的棉布收进锦囊，“越直白，越逼她不得不接招。”
崔婉儿没再犹豫，落笔如飞。字迹工整，语气肃穆，盖的是东宫印鉴，落款是太子妃亲署。写完吹干墨迹，她抬头：“送去礼部？”
“不。”谢昭昭把诏书残角也塞进锦囊，“先抄十份，分送六部尚书、御史台、大理寺，再让青梧带人，天亮前贴满宫门和三街六市。”
崔婉儿点头出门。萧景琰靠在榻上，脸色发白，声音低哑：“你不怕她反咬一口，说你伪造文书？”
“她不会。”谢昭昭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她比谁都清楚，那血迹里有什么。”
窗外传来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宫门外戛然而止。接着是甲胄碰撞声，人声嘈杂，隐约听见“联名”、“奏章”、“即刻面圣”几个词。
谢昭昭关上窗，转身看他：“世家的人到了。”
萧景琰想撑起身，被她按回去：“躺着。你的血，还有用。”
她从锦囊里取出那块玉珏残片，放在烛火下细看。断口处纹路清晰，与萧景琰贴身那块严丝合缝。她指尖摩挲着刻痕，低声说：“这东西，是从前朝秘库里流出来的吧？”
萧景琰没否认：“配方也是。”
“难怪。”她收起玉珏，“能验出血脉，也能验出谁在说谎。”
门外脚步声又起，青梧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主子，礼部尚书到了，在前厅候着，说奉长公主命，请您过目一份家书。”
谢昭昭冷笑：“家书？她什么时候跟我讲过家？”
她整理衣袖，抬脚往外走。萧景琰在身后说：“小心她设局。”
“我知道。”她停在门口，“你要是撑得住，就起来，跟我一起去。”
他沉默片刻，撑着榻沿站起，刀挂在腰侧，脚步虽虚，背挺得笔直。
前厅里，礼部尚书站在中央，手里捧着一封烫金信笺，见谢昭昭进门，立刻躬身：“太子妃安好。长公主托臣转交此信，言辞恳切，望您念在母女情分，莫将家事闹至朝堂。”
谢昭昭没接信，只问：“尚书大人看过内容了吗？”
礼部尚书一愣：“臣……未敢擅阅。”
“那就现在看。”她伸手，“念出来，让大家都听听，长公主是怎么教女儿的。”
礼部尚书额头冒汗，迟疑着拆开信封。刚扫一眼，脸色骤变，手一抖，信纸差点落地。
谢昭昭上前一步，从他手里抽走信纸，展开朗声念道：“‘昭昭吾女，冷宫之事，实属误会。墙内诏书，乃前朝余孽所藏，与我无干。你若执意追究，休怪为娘心狠。’——后面还有一句，‘你父当年死因，未必如你所知。’”
念完，她把信纸拍在案上：“尚书大人，这话什么意思？我父亲，不是战死沙场吗？”
礼部尚书嘴唇发颤，说不出话。
厅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喝：“长公主驾到——”
众人回头，只见长公主盛装立于廊下，身后跟着四名佩刀侍卫。她目光扫过厅内，最后落在谢昭昭脸上：“我的信，轮不到你念给外人听。”
谢昭昭迎上前：“母亲来得正好。我刚让人把‘亲子验毒令’送出去，您要不要看看？”
长公主脸色一沉：“胡闹！血脉之事，岂容儿戏？”
“是不是儿戏，验了才知道。”谢昭昭从袖中掏出锦囊，倒出那块染血棉布，“您猜，我把萧景琰的毒血，滴在诏书血迹上，看见了什么？”
长公主眼神一闪，随即冷笑：“疯言疯语。景琰是谁？一个暗卫，他的血，也配验皇室血脉？”
“配不配，不是您说了算。”谢昭昭把棉布摊在案上，“血迹浮现私印暗纹的时候，您派去冷宫的老妇，可没说是疯言疯语。”
长公主袖中手指收紧：“你到底想干什么？”
“很简单。”谢昭昭直视她，“当着百官的面，验一验您和我的血，是不是真的一脉相承。顺便验验，诏书上的血，是不是您的。”
长公主猛地抬手，侍卫立刻拔刀上前。萧景琰一步跨到谢昭昭身侧，刀未出鞘，气势已压得侍卫不敢再动。
厅外马蹄声再起，这次更近，直接停在院门口。慕容轩的声音传进来：“太子妃！世家联名奏章已递至通政司，请求彻查冷宫诏书及长公主府近十年账目！”
长公主脸色终于绷不住了。她盯着谢昭昭，声音压得极低：“你非要鱼死网破？”
“鱼会死，网不会破。”谢昭昭从案上拿起那封“家书”，撕成两半，“您当年给我父亲下毒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天？”
长公主瞳孔骤缩：“你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验血就知道。”谢昭昭把碎纸扔在地上，“明日午时，太极殿，百官见证。您要是不来，我就当您默认了——默认您毒杀亲夫，伪造诏书，还想毒死亲子。”
长公主胸口起伏，指甲掐进掌心。她忽然笑了，笑得阴冷：“好，很好。我生的好女儿。”
她转身往外走，到门口时停下，头也不回地说：“别以为找了几个世家撑腰，就能赢我。这盘棋，才刚开始。”
谢昭昭看着她背影消失在廊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慕容轩快步进来，低声说：“奏章已递，赵无极那边没拦，看来他也想看热闹。”
“他当然想看。”谢昭昭捡起地上的碎纸，“鹬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
萧景琰在她身后低声说：“你的手在抖。”
她低头看，才发现指尖确实在颤。她握紧拳头，松开，再握紧：“怕什么？都走到这一步了。”
慕容轩犹豫了一下：“验血的事……真有把握？”
“有。”谢昭昭把棉布重新收进锦囊，“药粉是前朝秘方，专验血脉。萧景琰的血能激活暗纹，说明他和皇室渊源比我们想的更深。长公主的血要是滴上去……”
她没说完，但慕容轩懂了。他点头：“我这就去安排，明日太极殿，世家的人全到。”
等人走光，厅里只剩谢昭昭和萧景琰。她靠着案几，轻声问：“疼吗？”
他摇头：“不疼。”
“骗人。”她伸手碰了碰他包扎的左臂，“毒还没清干净，明天你能站得住？”
“能。”他顿了顿，“你要我站在你旁边？”
“对。”她抬头看他，“我要所有人都看见，你是我这边的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好。”
窗外天色微亮，更鼓声停了。远处传来早朝的钟声，一下，又一下，沉稳缓慢，像在数着时辰。
谢昭昭走到门边，望着渐亮的天色：“等太阳升起来，这局棋，就由不得她了。”
萧景琰站在她身后，声音很轻：“我会一直在。”
她没回头，只点了点头。晨光爬上屋檐，照在两人肩头，一寸寸往前移，像在丈量时间。
